毕婆点头:“是,世代住在这江州城外。”
关羽又问:“家中可有子嗣赡养?”
毕婆神色一黯,低声道:“有个独子,前些年从军,跟着一个使大刀的将军打仗。”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他没有福分,死在战场上了。”
关羽手中筷子一顿。
毕婆年纪大了,也不识字,弄不起江州到底换了几个主人。她只当自己儿子跟随的将军就是昭王麾下将领。
关羽沉默良久,最终只低低“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却再未抬头。
毕婆生怕他不满意,自己丢了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活计,见关羽不生气,大着胆子往下说:“多亏昭王仁慈,愿意招我们这些人在军中打杂。老身只需一日来给将军送两回饭就能赚些钱,是顶天的好活计。”
益州离冀州路远,昭明军中一些不紧要的事就在驻扎当地招募人手打杂,做些给士卒砍柴送饭洗衣服的活。
关羽没有再开口,也没再想他那个“从送饭士卒嘴里探听口风,寻机会逃走”的主意。
关羽放下碗筷,碗底一粒米也不剩。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臂上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但已不妨碍行动。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帐帘,打算观察守卫情况,另寻脱身之法。
然而,帐外站着的并非精锐甲士,而是两个老残的士卒。一个少了右臂,另一个缺了个眼,左眼蒙着黑布。两人见关羽出来,慌忙挺直腰板,却因身体残缺显得格外吃力。
关羽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昭王派尔等来看守我?”
那独臂士卒咧嘴一笑,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关将军不认得小人了?高唐剿匪时,小人还跟您学过两招。关将军义薄云天,我等便自请揽下了看守将军的轻快活,还想着能不能再请教两招刀法呢。”
关羽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从二人脸上看出了熟悉。当年他在高唐,他初次独领精兵,对麾下士卒格外亲近,吃住都在一块,连刀法都教给了麾下士卒几招。
再往后,麾下士卒多了,又忙着四处奔波,他便再没有那时的心思。
以他的身手,闭着眼也能撂倒这两人,可眼前的老弱残兵却让他心头一滞。
依照军规,看守的俘虏跑了,负责看守俘虏的士卒就免不了一死。
关羽缓缓退回帐内,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长叹一声。
……罢了,就是逃出了这方大帐,也逃不出这偌大军营。
中军大帐内,陈昭听完禀告,对帐中几个谋士挑眉:“如何?”
“主公知人善用。”蔡琰轻笑,已抱过一摞文书。
郭嘉也揽过一摞文书,长叹一声:“不该与主公打赌。”
就连贾诩也认命接过文书——人不能凭空想象没见过的东西,比如道德。
贾诩甚至怀疑关羽对面敌人都会因为人情道德再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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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道后的曹操:嘿,您猜怎么着?关羽真就那么重情重义!
第214章
张飞忍了两日,心中焦灼如火烧。关羽被俘,不知受何等折辱,他辗转难眠,连饭食都嚼不出滋味。苦思冥想,张飞终于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好法子。
第三日晌午,李青送完饭正要退出去,张飞突然叫住他:“李小哥!”
李青回头,见这虬髯大汉竟堆着满脸笑意,不由一怔。
“我看你能读会写,身子骨也结实,怎么只是个什长?”张飞搓着手,语气热络。
张飞与某位不愿意动脑子的将领相比,武力差了些许,可胜在脑子也要略微灵活上一丝。
教训吃了一次一次又一次之后,莽·张飞下线,如今待在此处的,是能使计策的谋·张飞。
李青摇头:“昭明军中有老师教识字,能写几个字不算什么。想当校尉,要么再立军功,要么得有一技之长。我没什么本事,升不上去。”
张飞眼睛一亮,拍腿道:“巧了!俺一柄丈八蛇矛冠绝天下,教你两招,保管你打遍军中无敌手!”
见李青迟疑,他又压低声音,“不用你干什么大事,只要你说说俺二哥的事,俺便教你。”
李青犹豫片刻,终究点头:“将军想问什么?”
李青虽没见过张飞出手,可他知道吕布的厉害——那可是他顶头上官的顶头上官,打遍昭明军中无敌手。听说这个张飞与吕将军打了上百回合也只是略逊一筹,定然是神勇无比。
自己若能学上两招,就算打不过军中将军,应当能略胜同僚一筹。
张飞急道:“你可曾见过我二哥?他神色如何?可觉受辱?”
“没见过。”李青老实答道,“您和关将军都是重犯,不能轻易见面。我给您送饭才能见面,给关将军送饭不归我做。”
张飞一愣:“不是要将败绩在万军前反复宣讲?”
“没有啊。”李青茫然。
“没写策论?”张飞瞪眼。
“没有。”李青老实道,“军中本就不是回回都要写策论。我在徐州的时候就跟随昭王,这么多年,也是头回要对着人写策论。”
打败袁绍和袁术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听各自营中的将军开战后总结会讲一遍呢。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也就走神混过去了。
最次也得是当了校尉才用写那些策论——军中校尉外放到地方才是县尉亭长。他们这些什长,有写策论的工夫还不如围着校场跑两圈步作用来的大。
“我要是先前写过策论,哪能连字数都凑不够……”李青幽怨嘀咕,八百字的策论他搜肠刮肚写了三晚上才凑足字数哩。
张飞如遭雷劈:“什么?”
他还以为是陈昭羞辱俘虏的固定流程,合着是专门针对他老张的啊?
一时间,张飞心中五味杂陈。他又为关羽不用遭此羞辱而宽心,又为别人都不用遭此羞辱,只他用遭此羞辱而心情复杂……
陈昭咋还能区别对待呢!
“陈昭这厮,心肠真是坏透了。”张飞咬牙切齿,唉声叹气。
“我家主公分明是为了你好,你咋还不识好人心?”李青不乐意了,他可听不得有人说他家主公坏话。
“我们昭明军俘虏了那么多将领,不愿意归降还能活下来的可没几个。主公帮你磨掉你身上的恶习,这是再造之恩,你不感激不说,竟还在此诋毁昭王?”
张飞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粗壮的手指戳着自己胸口,满脸不可置信:“啥?她让我在全军面前现眼,我还得感谢她?”
李青鄙夷道:“我学识字的时候也被老师当着全营的面骂过哩。不这么骂,咱们这种榆木脑袋开得了窍?你真笨,这个理都不懂,难怪教人一坛酒就骗倒了。”
张飞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俺颇有家资,自小读书识字,谁跟你榆木脑袋?”张飞嚷嚷。
*
成都城,益州州牧府邸内。
成都城内,多日操劳而神情疲惫的刘备手中的军报啪地一声跌落在地。白帝、江州接连失守,关羽、张飞双双被陈昭所擒,生死未卜。这消息如雷霆劈顶,震得他眼前发黑。
“二弟、三弟……”他嘴唇颤抖,话音未落,忽觉天旋地转,竟一头栽倒。
“主公!”法正箭步上前,与亲卫一同扶住刘备瘫软的身躯,急唤大夫。银针两度刺入人中,刘备才缓缓睁眼,面色惨白如纸。
“孝直。”刘备攥住法正衣袖,指节青白,“吾弟若有不测……”
法正反手握住刘备颤抖的手腕,语气坚定:“陈贼当前,主公当以大局为重。”
刘备闭目,胸口剧烈起伏。良久,终是强撑起身,沙哑道:“传令,集结各郡兵马,我亲自领兵,死守绵竹关。”
绵竹关若失,蜀郡也守不住。法正没有阻拦刘备,他重重一点头。
法正甚至没有分析利弊。
也根本不需要分析利弊了。刘备和法正都清楚,外无援军,内无大将。
此战若能胜,除非光武皇帝显灵——高祖皇帝都不行,如今的益州需要的不是张良和韩信,得陨石来才能解围。
昭明军一路西进,势如破竹。各城守将或降或逃,偶有抵抗者,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一来,是昭明军兵强马壮,各个城池并无大将镇守;二来,刘备匆忙拿下益州,益州本地士族少有真心跟随他的,再加上天下大势已定,螳臂当车,徒增笑耳。
几乎没有受到像模像样的阻拦,昭明军便已经抵达绵竹关。
陈昭一骑当先,在绵竹关外勒马而立,身后黑压压的昭明军静默如江水。她仰头高喝:“刘备!上前答话!”
城头人影晃动,刘备按剑登城,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多年未见,”陈昭扬鞭一指,笑吟吟道,“你当年不告而别,欠我的那顶草帽,何时给我?”
刘备一怔,记忆倏然翻涌。当年他在高唐为县令之时,曾在宴后说过要赠陈昭一顶草帽以作谢礼……只是如今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