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活下去,好像都是因为被爱的错觉啊,我想。
从第一世开始就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
因为以为会被爱而对这个世界产生好奇,因为悟的咒力留下了我而产生渴望,因为妈妈的爱而感到留念,因为试图逃避而想要停留。
可是到最后,到最后我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没有得到爱,也没有拯救任何人。
我又想起关于我是为什么而走上这条路的那些猜测。
让我舍弃了记忆,就算是失去名字,失去一切也要拼命地走下去,一次又一次在关键时刻蛊惑着我做出决定的那个理由。
一定要坚持下去。
拜托了。
那个声音还在我的身体里轻轻地呜咽着,那样微弱却执着。
可是,我真的能拯救谁吗?
许多许多的面孔在我的脑海里打着转,让我感到一阵近乎窒息的痛苦。
如果我没有办法救任何人*,如果我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那么我又是为什么而存在呢?
直到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拯救大家,姑母也好,修治哥哥也好,悟也好,杏子姐姐也好,不管是谁都好,我只是想要拯救他们。
我只是想要让他们不要死,我只是想让他们活下去,我只是想让他们不要再痛苦。
就只是这样渺小而微不足道的愿望而已。
就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地活下去这样的愿望而已。
2
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一世的家人。
我只觉得很累,就好像这几世的死亡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真切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样的冰冷粘稠,沉重到我连呼吸的力气都要失去了。
该说我是终于迷茫了,所以停下了脚步,还是该说我是终于从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中清醒了过来,真正意识到了我所面对的所要承担的一切是什么样的呢?
我也说不好。
但总而言之,我逃避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了一切与外界的交流。
我没有再轻率地结下新的羁绊,然后茫然无知地走向新的死亡,也没有再天真地渴望什么,幻想什么。
如果最后的结局总归是失去和分别的话,那么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吧。
而失去听力也在某种意义上助长了我的任性,毕竟什么都听不到本身就让我难以和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交流了。
这一世的父母带我辗转了很多医院,我从他们沉默不语的表情中知道他们大概得到的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傍晚,母亲抱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了父亲带着愁容的面孔,他的身后是被楼层遮挡的天空,今天天气不太好,灰白的日光有种即将凋零的萎靡。
我趴在母亲怀里,感受到她的胸口在微微地震动着,我听不见她在和父亲说些什么,却感觉到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像是将她的身体掏空了,她的脊背无力地弯曲下来,手却紧紧地按着我的后颈将我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什么不知该怎样才能保护好的宝物一样。
她在发抖,那种微微的颤抖一点点动摇着我的自我逃避和自欺欺人,紧接着我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的颈侧,我不由微微僵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拥抱她。
浓郁的又酸又苦的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闻起来像是加了过量柠檬的咖啡,那种悲伤的味道顺着呼吸道涌入我的身体,刺得我的心也有些酸痛起来。
不要爱我了。
妈妈。
我垂下眼睛,无声地想着。
放弃我吧。
我只会是你们的负担。
就算是每一世都只活了十分短暂的时光,我也很清楚我这样的孩子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意味着怎样的麻烦。
所以,放弃我吧。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
没有因为我反反复复地生病而对我厌烦,没有因为我从不说话而对我生气,没有因为我天生的缺陷而对我不满。
在回到家里后,他们依旧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柔而耐心地陪伴着我。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试图教我说话和认字,或者是努力理解我的行为和想法,想要跨过声音的障碍来和我交流。
虽然我总是沉默且回避,但他们也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对这件事十分执着的还有我的哥哥。
我有两个哥哥。
一个是大我六岁的大哥,一个是和我同岁的双胞胎哥哥。
父母虽然很关注这件事,但是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差的原因,他们对我似乎总是有些过于溺爱,因此在我过于回避的态度下大多数时候也不愿勉强我,往往只是开了个头就不了了之了。
而我的两个哥哥就不一样了。
大哥每天一放学便坐到我的面前,以和他温和的外表截然不同的严格监督我学习。
在第一次我习惯性地以对付父母的方式默不作声地走开时,他竟然毫不客气地把我拎了回来。
我茫然地被拎回原地,微微睁大眼睛和他蓝色的丹凤眼对视,见他表情正经,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指尖点了点桌子上放的书。
在第一次失去先机后我便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拿捏了,每天晚上和他大眼瞪小眼,一边飞速头脑风暴该怎么摆脱这个局面一边不情不愿地配合他。
我竟然是这么吃软怕硬的人吗?
我十分狐疑地自我谴责。
一来二去我虽然还没有进展到完全学会手语和在听不到的情况下精准地发声,但是倒也莫名其妙地退让了很多。
依靠着前几世的积累,我在认字的学习上表现出了极强的天赋,毕竟我本来就识字嘛。
而在我们两个磕磕绊绊地折腾时,父亲总是在一旁看着有关我的病的书,母亲则是在我们结束时给我们端来各种夜宵,然后看我们吃完。
至于我的二哥,在我一直表现得像个过于孤僻的怪胎,不和任何人交流的时候,他总是会安静且耐心地跟在我身后,并且试图和我交流。
在我表现得认识字和学会打简单的手语之后,他对这件事更加热衷了。
虽然说他其实并不吵也并不死缠烂打,只是单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罢了,而且他是相当细心的那种人,总是会在所有人之前发现许多我没办法表达的需求,就连和我交流的时机也都选的很好,搞得我老是莫名其妙地就跟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聊起天来。
回过神之后我又会陷入淡淡的尴尬和恼羞成怒,然后自顾自地转过头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但是看着他弯着温柔的猫眼看着我笑,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气不起来,只好埋着脑袋当缩头乌龟。
有时候我会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们是双胞胎,我之所以这样身体弱又听不见声音是因为他在母胎里抢走了我的养分,所以才对我抱有过度的责任心和关注的。
虽然说这种猜测毫无来由,但是我却对此颇为信服。
毕竟这家伙看起来就很像这样子的人啊。
3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被带的思考起怎样用手语和纸笔通畅无碍地和别人交流的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才发觉我好像还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走入了这个世界,开始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
可是过往的那些阴影还是一刻也没有散去地纠缠着我,它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每一个瞬间里。
晚上在大哥的监督下学习完,吃着母亲新做的甜点时,我总会想起悟,想起他如同天空一般无垠的苍蓝色眼瞳,雪白的眼睫在瞳仁里垂落淡淡的影子,像是散落在水潭里的烟霭。那些甜香味在嘴里化开,如同云朵一般柔软,到最后却在我的心里泛起一点涩意。
傍晚时,我看到窗外橙黄色的天空时总是会想起修治哥哥,他的味道像是枯萎的黄昏,总是带着淡淡的苦味。含着漫不经心笑意的鸢色眸子看人时总是透着难以捉摸的意味。
每次吃苹果时我会想起杏子姐姐,想起她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红棕色的眼眸如同火焰般温暖明亮,好像永远不会熄灭一般。可是那种浓郁的腐烂的味道却会从我的胃里反上来,让我抑制不住地干呕。
杏子姐姐最后会怎样呢?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并不会倒在发现家人都死去的那一刻,因为还有麻美姐姐在吧,而且杏子姐姐是很坚强的人啊。
父母因此怀疑过我是不是对苹果过敏,还带我去医院看过,虽然最终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但他们还是不再让我吃苹果了。于是我便总是捏着个苹果在家里跑来跑去,但是却不吃,然后到晚上时随机交给一个家人,大家倒是对我古怪的习惯保持了一种不理解但尊重的纵容。
而每到夏天时,我总是会开始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