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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雨时急时缓地落下。
  两人徜徉雨中,听雨滴敲击屋檐、长街、树叶,又缓缓渗入海滩沙砾,欣赏一座城宛如水墨画般悠然舒展。
  雾夜最是迷离。
  两人隐于半空雾气里,亭台楼阁变得朦胧不清。
  整座城被轻纱笼罩,万物若即若离。
  那一刻,城池变得很远,彼此之间却无限接近。
  今夜,时近中元。
  耳畔,秋风飒飒。
  鸟瞰青烟袅袅,一些人家开始祭祀先祖,正在焚烧香烛。
  凉雾与叶孤城飞过民居,飞过鼓楼,又飞过城墙。环城一圈后,在海岛东岸降落。
  海岸线上有一片棕榈树。
  棕榈的树干挺拔,无旁枝斜出。
  宽大的绿叶全部集聚于树顶,青翠似大蒲扇。扇走了炎热,也扇走风霜,为人遮风挡雨。
  这样一片棕榈树林,庄重而有序地守卫着白云城。
  两人漫步树下。
  叶孤城自然而然地说,“我见过白云城的很多面。阳光下、月色里,被风吹雨打或被烟笼雾锁,唯有一面未能得遇。”
  他说:“建城至今,快三百年了,这里一直没有下过雪。”
  凉雾:“很正常。地处南海的岛屿城池,降雪是极度反常的现象。”
  “确实。”
  叶孤城仰头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棕叶,“依照常理,这些棕榈树终其一生都无缘遇上一场雪。”
  他暂停脚步,“今夜,我想送它们一场悖于常理的奇遇,你也一起看看吧。”
  话音落下,指尖凝气,直射棕榈林上方。
  聚集水汽,又迅速降温。水凝成雪,洋洋洒洒地随风而落。
  七月南海,沿岸树林。
  海浪在不远处一次又一次拍打沙滩,“哗哗”击岸声不断。
  头顶,月华倾泻。
  银色光芒穿透树叶间隙,落了一地的光影婆娑。
  伴随月色,大雪纷沓而至。
  雪来时,没有凛冽寒风,反而如梦似幻般地为青翠树叶覆上一层白。
  凉雾注视着一场奇幻雪景的发生。
  她不觉寒意,只觉妙趣横生。
  雪纷纷,也落到了两人的发梢、眉角、肩头,制造出了两个“雪人”。
  凉雾:“谢谢你送我一场奇遇。”
  “不用客气。”
  叶孤城说,“这场雪完全是你带给我的灵感,奇遇总在意料之外降临。”
  他顿了顿,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和盘托出。
  “近三百年,白云城没想过能遇上一场雪,今夜它遇到了。我也没想过能遇上一段情,缘起于十一年前。
  不知不觉,我们认识十一年了。以后能换一种身份相处吗?不只是朋友,也是道侣,是恋人,是战友。”
  叶孤城从怀里取出锦袋,右手稳稳地递出,“我私库的钥匙,库内物品任你随意取用,你愿意收下吗?”
  雪仍在下,比刚刚更加汹涌。
  以雪观心,足见造雪者的心绪起伏忐忑,绝对不是表面的平静。
  凉雾望着叶孤城,想过有一天他会开口推进两人的关系。
  当猜想照进现实的这一刻,满心欢喜油然而生。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正经人选择中元节前夜表白?
  叶孤城察言观色,不需提问就立刻抢答:
  “如我之前说的,今夜纪念我们相遇十一年。何况你不是一般人,鬼差的相恋始于中元前夜,很是应景。”
  “这份别出心裁的巧思,着实令我印象深刻。”
  凉雾戏谑,“在挑选日期上,你很
  有分寸。我明白你之所以不选六月的理由,是避过了六月飞霜,世有奇冤的意象。”
  叶孤城岂会听不出这是戏谑。毫不在意,全作夸奖对待。
  趁机追问:“既然你夸我日子选得好,何不奖励我能够心想事成。”
  稍稍抬起右手,示意凉雾收下代表他一片诚心的钥匙,就是对他最大的奖励。
  凉雾有意逗弄,故作为难地问:“谁叫你说得突然,如果我想不应呢?”
  叶孤城心里一空,还是面色如常地回答:
  “遗憾是必然的,然后再接再励,争取下一次叫你同意。在你给出回答前,请让我说明一件事。”
  他凝望近在咫尺的凉雾,雪覆盖了她的发髻,似乎将青丝染成白发。
  叶孤城:“七月飘雪与冤案无关,只为一个美好的期盼。今夜你我同沐雪,唯愿此生共白头。”
  若能寻得惊雁宫前往天外天,当修为越高,长生不老不再是荒诞的梦,白头反倒变得遥不可及。
  如此一来,期盼白头偕老,是期盼能携手走过漫长的永恒。
  凉雾恍然,这场雪竟然暗藏了如此深意。不等她回应,头发就被按了几下。
  只见叶孤城伸手压了压她发梢上的雪花,不叫雪轻易随风逝去。
  凉雾:?
  一般情况下,是帮着轻轻拂去发间异物,哪有故意把发间雪压实的操作?
  凉雾错愕,“哪有你这样的?”
  叶孤城也压了压自己头发上的雪,理直气壮地说:
  “第一次见到此生共白头的美好场景,我想多留它片刻。现在,你能充分感知我的强烈心意了吗?”
  凉雾啼笑皆非,却坦诚地点头,“感觉到了,不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了。”
  叶孤城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眼底满含期待,期待听到一个应允他的回答。
  凉雾被看得仿佛坠入了天边云海。
  云,变幻莫测。
  置身云海,只觉被无穷温柔包裹。
  令人流连忘返,敢往天上去,丝毫不惧高处不胜寒。
  “我答应你了,我们可以更进一步。不过,……”
  凉雾应了,但仍旧没有接下代表信物的钥匙,而是先伸出了三根手指,“我有三个条件。”
  叶孤城立刻说,“愿闻其详。”
  凉雾:“第一,将来不要婚宴,麻烦得很。最多邀请相熟的朋友吃顿饭。”
  叶孤城点头,他也不爱过度热闹,“好。”
  凉雾:“第二,将来也不要孩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探索远方,不知哪天会与这个世界告别。能寻到一个合适的教主继承人,就是我的运气了。”
  “当然好,我与你不谋而合。”
  叶孤城非常认同,“我也只想在离开前寻到一个合适的弟子。”
  白云城城主一职不是完全的家族继承制。
  第一任城主不姓叶,而是姓云,将城主之位传给了徒弟。
  白云城与许多武林门派一样,三百年来时而将城主之位传给子嗣,时而传给更具才能的弟子。
  叶孤城问:“第三个条件呢?”
  凉雾眨眨眼,“没想好,先存着。”
  叶孤城笑了,也不怕最后一个条件似老子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将锦袋塞到凉雾手心,“如你所愿,最后一个条件先存着,这也充当一回凭证。”
  凉雾郑重地收好私库钥匙,要她立刻拿出一枚信物,她还真没有准备。
  就地取材,折一大片棕榈叶,融去雪花,现编一把棕叶小宝剑。
  把它递给叶孤城,“凉雾牌宝剑,别无分号。闲来无事,你能凭此睹物思人了。”
  叶孤城妥贴剑收入怀中。
  他收集过许多宝剑。别看这一柄“叶编剑”不足手掌长,却能断定它的威力最为凶猛,是能直刺他心房最柔软的位置,定当好好珍藏。
  想来遗憾,之前凉雾送的碎银护身符,在铁掌山发挥了防护功能后,化成粉末随风而逝。
  凉雾没给对方叹息的时间,挠了挠他的手心。
  兴致勃勃地建议,“择日不如撞日。纪念定情的第一夜,我们去试一试新鲜刺激的?”
  叶孤城手心一痒,痒意瞬间蔓延到心头。
  他控制着自己没有过度联想,但子时已过,正常人第一反应是该上床睡觉了。此刻,还能玩什么?
  叶孤城问:“去哪?”
  凉雾:“上船。”
  海风猛起。
  风大,差点将“船”字吹成了“床”字。
  叶孤城庆幸自己的听力够好,没有听岔劈了。
  凉雾勾着对方的小指,“向「六六六号」,出发。”
  从东岸飞一飞,两刻钟后到了停船港口。
  「六六六号」没留人,船员们入城休整,每天中午轮班来打扫检查一圈。
  凉雾轻车熟路地摸黑领路,带人前往她的舱房。
  开门,燃灯。
  她指向舷窗下的两盆花,“情花,我向公孙长老要了种子,在海上种活了,这两天刚刚开花。
  你要是喜欢,明天捎一盆回府,但要注意别让旁人碰到尖刺,毕竟预备的解毒丹数量有限。”
  叶孤城谢绝了,“不必了。一年到头,我在府里最多住上三四个月。不用让白管家冒着被扎中毒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