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嘛,秋成英就顺理成章地以秋原山庄庄主的身份替唐门向魔教复仇,赢得了唐门的信任,这么多年,他也没少从唐门身上榨取好处,那一群蠢货,对着仇人感恩戴德,也怪可笑的。”她嗤笑着,“可怜他们现在才发现秋成英的真面目,想借着谢行的手找回面子,结果成了谢行的工具都没反应过来,真是蠢货凑一窝了。”
“再后来,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东西可以救邱晨,而那个宝贝叫聚元珠,是灵山余氏的镇族之宝。世人皆知灵山余氏被魔教灭门,我理所应当认为聚元珠就在秋成英手中,我当时太过自大,错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筹码和底气应对秋成英,去向他索要聚元珠,却没想到,我远远低估了他的恶毒程度。”
秋成英一眼便参透了她的意图,可他却告诉唐寰,聚元珠被我母亲给了我,他无权替我做决定,让唐寰自己带着邱晨来找我。
“哦,对了,他还跟我说,让我不要告诉你邱晨的真实身份,因为你习不了剑术,所以最讨厌这个有着‘剑仙’之名的叔叔,若是个陌生人你还有相救的可能,但若是你知道这是邱晨,是断断不肯相救的。”
我惊怒交加,震声否认道:“我不是!我怎么会讨厌他?我向来……我一直都极为崇敬他。”
唐寰对我的态度并不感兴趣,“但当时我的确相信了,我甚至想过,如果聚元珠真的在你身上,我就算杀了你,也要将珠子夺过来救他,然后带他离开这个地方,毒我也不解了,死就死了,反正烂命一条,这几年也没少做坏事,就当遭报应了。但邱晨他……他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你和薛少主一同出了远门,于是打听了消息,提早在你们必经之路候着了,”她继续讲述着回忆,将我也拉回了那个雨夜,“可我没想到,他会在那个地方内力乱流再次发作,人命关天之际,我想也许你会愿意出手,但你没有,你说你没有聚元珠,我都不知道是谁在骗我。”
我喉头发涩,“如果我当时知道那人是邱晨,我会救他的。”
“可你也没有认出他。”她说。
大概是情绪反噬得太过严重,她并没有听懂我的言外之意。
“你负气离去,我自当觉得是误会了你,也对秋成英产生了疑心,我那时哪知道聚元珠也是秋成英心心念念要得到的宝贝,他把我和邱晨都当成试探的饵,想知道聚元珠是否在你身上,但又害怕聚元珠真的在你身上,怕你真的将聚元珠给邱晨。”她似乎还怕自己不够痛,紧紧握着银雪的鞭身,血一丝丝渗了下来。
“他就是那么嫉妒邱晨,所以邱晨疯了之后,秋成英没杀他,他想看邱晨跌入泥潭、不人不鬼的模样,只有这样他才痛快,所以他又怎么允许邱晨有哪怕一丝恢复的可能呢?”
“……对不起。”我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眼中颠倒,尽管我清楚地知道邱晨并听不见我迟来的道歉,但我还是这么说了。
“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假惺惺给谁看?”然而我的歉意如同一簇火苗,点燃了唐寰的怒火,“当初你说的那些话,难道都忘了吗?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崇敬他,你怎么会连自己的亲叔叔都认不出来呢?”
我知道这是迁怒,但我说不出话来。
我该怎么说呢?说在荀九告知我真相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邱晨是我父亲的兄弟,也少与他接触,我从来只有惊鸿一瞥的机会。
言语太过薄弱,我说什么到了唐寰这里都算狡辩,但其实也无甚必要,她于我无足轻重,我也不需要得到她的谅解。
得不到我的回应,她突然笑了。
“或者也许我该问问薛少主?”她仰头看我,“他应该是了解你的吧,可他为什么也不告诉你呢?”
我愣住了。
“他当时都认出来邱晨了,为什么不告诉你呢?为什么呢?”她不断重复发问,却不知在问谁,“他也是个伪君子,还偏偏作出一副要你救人的模样,可你救不了,邱晨死了,就那么死了,只能葬在荒山野岭,他还假模假样地替你道歉……你们一唱一和的,不觉得恶心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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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寰说薛流风当时就认出了那个“疯子”是邱晨,初听之时我的确心神震动,但仔细想想,却又并不觉得意外。
他自幼习剑,邱晨那时又是世间剑术顶尖之人,以薛流风对剑道的钻研程度,对于这种大前辈他定是会了解到极致的,邱晨即便是疯了,出手看似没有章法,但难免会留下独属于他的痕迹,我认不出来,薛流风却不一定认不出来。
而他不敢告诉我邱晨的真实身份,这也没那么难想通,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邱晨之间还有一层血缘关系,薛流风更是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我不待见他,大概会担心我得知邱晨的身份之后,因为他的缘故更不愿出手相救。
可他更不懂的是,我不是一个会被道德逼迫就范的人,他所在意的虚名是我弃如敝履的玩意儿,更何况聚元珠的存在与我的性命息息相关,在他口中却微不足道,如尘埃一般,令我痛恨至极。
年纪尚小的我并沉不住气,也不会藏住心中的恶意,至于发泄过后他又要如何看低我,我根本不会在意。
我那时唯一后悔的事情大概是,我应当问他一句的,问他我是不是该用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也许这样能彻底将他伪善的面具打碎,令他无地自容,可是我太生气,也太难过,我什么也没解释,我不想,也不愿意。
我那么讨厌他,从那时又开始恨他。
在外人看来,我们各自父母的地位相当,我们的年岁也相当,不免被旁人拿来做比较,在明面上没人敢说太难听的话,可背地里没少编排我,说我若不是沾了亲爹亲娘的光,以我的能力与为人,如何能与薛流风相提并论,我虽知道这是事实,可听在耳中难免会觉得刺耳。
我知我从前脾气不好,为人骄纵,除了面对父亲时我会心生畏惧,对于旁人,我甚少会给什么好脸色,也不稀得为博一些好名声去做一些低三下四讨好别人的事,更不会因此让自己受委屈。
而父亲对于我得罪别人这件事,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而我更是无所畏惧。
所以,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正直无私到那种地步,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就算自己吃亏也无所谓,除非他另有所谋。
当他高高在上地要求我拿出聚元珠去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时,这种慷他人之慨来显得自己如此高尚的行为更是令我恶心至极,我从前对他的偏见与揣测逐渐有了立足之地。
我不至于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虚伪,这样只会显得我没事找事,但心中其实是极为爽快的。
看,人和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刀剖到底,心都是偏的,内里都是自私的,我好歹还比他更坦荡,而他,不过是一个伪君子。
如果是在当年听见唐寰这样骂他,我不仅不会生气,甚至还会跟着拍手叫好。
可是,自欺欺人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直到曾被他当作唯一放在心上珍视过,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恨他从前对谁都好,独独不愿正眼瞧我。
我的厌恶来源于妒忌,而我所妒忌的,是我渴望的。
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胜过他,还有得到他。
当他重新对我同旁人一般,哪怕与最初相比已经好了不知几何,我仍旧不知餍足,得到过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令人煎熬。
不够,我要的远不止这些,可惜贪得无厌的人注定要被惩罚,什么都想要的后果是什么都得不到。
我依然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都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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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唐寰已经有些崩溃的情绪,我反倒逐渐平静下来。
“这些话你确实该对薛流风说,对他说有用,但对我说没用。没能认出邱晨,也没能救下他,这是我的问题,但不是我本意,我的确遗憾和愧疚,可归根结底,造成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不是我。如果你想用这些话刺激我,试图让我也陷入和你一样不理智的状态,我劝你歇了这个心思。”
她下垂的嘴角渐渐拉直,面无表情地将我看着,在这沉寂的深夜之中,同鬼魅一般,阴冷摄人。
我说:“你心中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如果我今日将你杀死在这里,你准备等谁替你继续报仇?”
她不领情,道:“你不必替我担心我死之后谁替我报仇,我对我的火器有的是信心,薛流风不算什么蠢货,我给他的那些东西就足够他杀了那个老东西了,我现在要的只不过是你比那个老东西先死而已。”
我不得不开口残忍地打破了她完美的设想。
“薛流风不是蠢货,但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的前面是魔教,背后是谢行,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他所肩负的压力要比你想象得更重,是不单靠多厉害的火器就能解决的。”我顿了顿,“况且,你就此杀了我,可有想过如何向其他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