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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风雪不归人 > 第168章
  “其他人的性命,关我何事。”
  从未想过这么冷漠的话会从薛流风口中说出,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浇下,直令我浑身冰凉。
  四公子也被他震住了,久久没有出声,我头脑一片混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门早已被我推开,院中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薛流风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觉得被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并算不得什么,而四公子的脸色微变,看着我的模样有些尴尬,但此刻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我突然就冷静下来了,我望着薛流风,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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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流风又关上了门,将四公子全然隔绝在外,而我像一个已经僵化的傀儡,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任由他扶回榻上,他没有跟着坐下,而是在我面前蹲下了身,我只要略微一低头,就能撞进他的双眼。
  我很少以这个视角看着他,这样俯视他,就好像他在乞求我的垂怜一般。
  他似乎真的以为我没听见,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其他人的性命,与我无关。”
  “为什么?不,不该是这样的。”我像又被重重捶打了一次。
  他伸出手试图捂住我的眼睛,言语中满是不能理解的疑惑,“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不要这样看我。”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语气艰涩。
  “觉得失望吗?”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吗?
  我不相信我会重要到这个地步,可以把他近二十年的人生完全逆转过来,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
  他又看透了我,“不必低估你存在的意义,不过,的确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原本就是这样。”
  “不对,你不是。”我比他还急切地否认道。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一个奉献自己的好人,有着无可指摘的正直,承载着所有人追捧的高风亮节,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完美无缺到没有任何私心?那些不过是我活到现在一直没能挣脱的枷锁而已。”
  我觉得整个人都被震颤了,明明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落在我耳中,却一句比一句陌生。
  “我以为,只要我能做到所有人都满意,就可以博得所有人的认同和倾慕,可你不会,你的眼神,真的藏得一点都不好。”他说,“但是,你会一直看着这样的我。”
  “我想,如果哪天你发现我和其他人一样,也有着自私卑劣的一面,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不再特别,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我想过,觉得不太能接受。”
  “当然,我试过很多次,试图放过你,试图放过我自己,可是我的确做不到。我有时候想,你真是太笨了,我那么多破绽,你却从来没发现过,或许你从来都没在意过。”
  “不是的。”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失言,此时此刻已经不适合和他说这些。
  “你说你不喜欢这样的我,我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反正,连事事都尽力要做好,按照世人的要求活着的我都不被接受的话,就算有缺陷了又如何?会被更厌恶,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我现在不怕了,你就算对我失望也无所谓的,因为这就是我真正的样子,我从来不是你心中那个完美的人,你不爱我也没关系的,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多荒诞,多滑稽,他的话太过惊世骇俗,而我却在想,原来冯老头说的竟然是真的,那个赌约,他赢了。
  还好他不会知道。
  “你是真的疯了……”我也快被他逼疯了。
  言语真的太过贫瘠,人生被颠覆的原来是我。
  “嗯。”他欣然接受,“我本不该太过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是吗?”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你还要报仇的,不是吗?难道你也要这样算了吗?”
  他说:“或许我的确不该报仇,我也曾无数次想过,我这样的执念是否正确。”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愤怒又急切,“你把薛伯父置于何地?青云庄里还有那么多无辜惨死的人,难道他们都白死了吗?”
  “不让我报仇,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爹时,他告诉我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说,如果这次他离开后出了什么意外,不要追究,让我带着你,走得越远越好。我那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现在我好像慢慢懂了,或许我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的。”
  “我原以为,复仇不过是以命抵命的事,轻而易举。可睁眼看看那些人的模样,一个个有多可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我又何必在乎他们呢?”
  “不对,不对。”我觉得他的话没有任何道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下意识否定着。
  “没什么不对,”他握住我的手,“不带你回青云庄也好,你不想去,我们不去了,我们走,现在也还来得及。”
  我惊恐地甩掉了他的手。
  不对,什么都不对了,我终于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无可转圜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383
  事情究竟是如何落得这个地步的呢?
  我想不通。
  一场梦又将我带回了这场变故的伊始,我看见血色在火光中弥漫,染红夜色,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慢慢在回忆里冷掉,弥散,消逝,最后看见的是薛流风满带恨意的脸,仇恨燃起的烈焰比那晚的火更为灼人,连我都未敢直视。
  是啊,他当初明明是连我都一起恨着的。
  可那张脸又变成了现在的他,疲惫又痛苦,说不在乎了,说要放弃,说,算了吧。
  梦里他好像看见我了,于是他失去了所有表情,我听见他说:
  “是你把我逼疯的。”
  我呼吸一窒,即刻醒了过来,大喘了一口气。
  竹编沿着顶架挂着,在夜风的鼓动下互相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挂在书房的竹篾小马被他发现后,他便削了竹篾,开始固执地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如同献宝一般,哪怕我一眼都不再施舍给这些死物。
  他却问我,还记不记得很小的时候,青云庄有一仆从,极其擅长做这些小玩意儿,我们曾一起缠着他闹着要自己编,薛流风学会了,但我没有,当即负气而走,足足七天没和他说一句话。
  我在乏善可陈的回忆里翻找了几下,说:不记得了。
  他笑了笑,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没有再说话。
  这些竹编的主人此刻正趴伏在一侧,眼底满是青黑色,不安地睡着。我缓缓抬起手,还未触及他的侧脸,他就似有所觉,微微皱起眉头。
  “爹,对不起……”
  我的手停住了,良久,才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眉头慢慢柔和,眼角却渗出了一滴泪。
  在这一瞬间之后,我倏尔明白了他,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定,也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痛苦。
  他同我一样,总忍不住耽于不复存在的回忆中,总是迫切地去寻求有关过去的蛛丝马迹,就好像一伸手,海市蜃楼就可以化为现实,我们所拥有过的一切也从未失去过。
  对于薛流风而言,我就是他同那个美满过往之间的唯一牵绊。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他曾无数次告诉我的道理,我没有听进去,其实他自己也从未参透过,终于让自己也陷入了无可自拔的境地中。
  我从未如此感觉过这份恋慕的真实,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的时候。
  如果一切允许,我会拥抱他,回应他的亲吻,告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也不会讨厌他,但我不能,因为我承诺不了永久,所以我也不可以放任。
  如果他狠不下心做出这个抉择,那么我会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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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了睡意,枯坐许久,直到天光微亮之时,我才动了。
  薛流风也慢慢转醒,他整夜都睡得不太安稳,醒来时面上也还满是疲惫,睁眼便看向我。
  在他整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开口道:“去找唐寰过来。”
  “不……”他似是要同先前一样那般拒绝我,神色却猛地一变,目光落在了被我丢在一旁的匕首,那匕首之上,沾满了毫不掩饰的鲜血。
  他像是被重重击打了一样,将目光移回到我身上,我一手捂住小臂内侧,但鲜血还是慢慢地在渗出,顺着我的皮肤流浸到了衣衫,染出一大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为什么?”他的声音艰涩无比。
  我没有理会他,冷静地重复了一遍:“去找唐寰。”
  “我去镇上找大夫,你等等我。”他充耳不闻,慌张起身。
  他话音方落,我直接松开了按住伤口的手,鲜血没了阻碍,流淌地更加肆无忌惮,我就这样看着他,仿佛这伤口并不在我身上一样,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