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有言在先,寻常百姓出海只是为了一口饭吃,他们回来也就回来了,不用受罚。
陈家这样的大家族可不一样,他们走私赚了大钱,这些大商户想回来,他们带回来的钱财需四成充入国库,视作罚银。
陈一直叹气:“刘大人,我家人还没回来呢,您等他们回来再说这事儿如何?”
刘忠笑道:“咱家也不是故意为难陈大人,只是律法如此,咱家不得不提醒陈大人。”
皇上皇后还等着银子做大事,农税不能动,可不是只能打商税的主意么。
不过,话虽如此,陈家若是不把放在海外的家产带回来,朝廷也不可能真派海军去南洋抄家,这事儿,讲的还是个心甘情愿。
陈家,还真的心甘情愿!
深秋时节,洛阳城郊山中的树叶红黄兼色正好瞧时,一封从泉州送来的折子急送进内阁,随后又由内阁臣送进祈安殿。
“两百余船的家产,一百船给朝廷,路上都没停,直接从泉州府沿海北上来了?”
顾佑安笑着把折子递给周祈:“陈家大手笔啊!”
周祈看完折子也笑了起来,道:“虽有我大周朝海军强大的缘故,陈家对朝廷归顺的心意也不可忽视。”
“落叶归根呐,陈家上下能做出这个决定,我猜是因为陈家的家主,也就是陈一直的叔爷爷病重的缘故。”
陈家人下南洋已有几代人了,把陈家从海上讨生活的小老百姓变成家财万贯的大商户的,就是陈一直的叔爷爷。
陈家是陈老先生一手带起来的,他对家族的掌控力还在,他要带着家产归乡,其他族人纵使反对也无用。
“除了陈老先生之外,陈家估计也是为了陈一直的前程打算,皇后娘娘,还是您会算计。”
顾佑安笑哼:“不管是因为什么,国库要丰厚起来了。”
陈家只是个开头,其他还在观望的海外家族看到陈家安稳落地,想归家的自然会交了罚税回来。
“虽然去年打仗消耗了许多钱粮,这两年大周朝还算风调雨顺,朕安排人暗中巡视了一
回,各地的粮仓约莫有七八成满。”
“咱们有粮,明年海禁带来的钱财也有了,修官道疏浚水路这些安排可以准备起来了。”
周祈几次跟朝廷重臣商议,最终还是做出了迁都燕州的决定,建新都之前,陆路水路必须畅通。
顾佑安不意外周祈会答应迁都,只是这时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要她来安排这些事。
顾佑安叫阿月把她准备的舆图找出来,她翻开瞧了瞧没错后,把舆图放到他桌案上:“你是皇帝,可别想什么都推给我,这些工部户部的差事该你吩咐下去。”
周祈揽着她的腰,放在他膝上,笑问:“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朕听皇后娘娘的话?朕吩咐,和你吩咐,有什么区别?”
顾佑安回头,晓月忙低头后退,屋里伺候的宫女奴才见状,都识趣地退出去。
大殿内只有他们夫妻两人,顾佑安才放肆地扯着他衣领,瞪他:“说吧,三番五次的阴阳怪气的,闹什么脾气?”
“朕有资格闹脾气?”
“周祈!”
周祈突又露出委屈的神色,跟他儿子委屈巴巴时一模一样,顾佑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他。
他闹,她也烦,松开他衣领,轻轻按了按,叫衣领更服帖,她一边想,一边慢慢说:“我们是夫妻。”
“至亲至疏那种夫妻?”
“同甘共苦那种夫妻!”
又被他的话气到了,顾佑安语气硬了起来,看到他的脸气又散了,好声好气道:“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若是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周祈嘴角勾起一抹笑,眼角微翘,他的目光抓着他:“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岳父知道,岳母知道,阿元那小子也知道吧,他们都知道,为何你要瞒着我?”
原来,竟是为这事儿!
顾佑安沉默了。
他轻轻靠近她,收紧揽着她腰的胳膊,两人亲密贴近,他似蛊惑又似好奇:“我连权力都可以跟你分享,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顾佑安现在脑子冷静得很,并不吃这一套,一把推开他。
周祈松开的手随意搭在椅子上,斜靠着椅子跟她拉开距离,脸色也冷了,就这么看着她。
“周祈,你说,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到底是现在的我活在一场梦里,还是我做了一场十四年的梦才醒过来?”
周祈对她的一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自从知道猜到她有秘密瞒着他,他暗中又查了一遍,他自然知道她前十四年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顾家流放后她才突然清醒过来。
他道:“我以为你会说上天赐福,叫你醒来后就生而知之。”
既摊开了说,顾佑安也不瞒着他,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要不去天一观问问李道长?”
她知道的和尚道士这一类玄学人士中,天一观的道士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
周祈冷笑:“你当我没去问过?”
“李道长如何说?”
“呵,李天时那个老道说天地轮回自有天意,不要执着。”显然周祈没有听进去李道长的话。
顾佑安这时候又问:“你现在还执着吗?”
周祈被她气笑了:“你话都没说清楚,就叫我别执着?顾佑安,你在敷衍我。”
顾佑安叹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总之,你就当我做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梦吧。或许,等到我们寿终正寝那一日,我才能知道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周祈愣了下,忽然伸手一拉,她倒在他胸口,他捏着她下巴,道:“我们是天造地设的夫妻,真的不能再真了。那些事以后我不问了,你别学那些道士神神叨叨的,我厌烦听。”
顾佑安笑了,点点头:“不说了,我们好好过完这一生便是。”
抱着怀里的人,周祈目光悠长。
李天时那个老道说,他和安安成为夫妻是场意外,说不得哪日回到正轨,他们夫妻的缘分就断了。
从那天起周祈就害怕起来,生怕她突然从他身边消失。越是担心就越是想刨根问底,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又怕戳破那层窗户纸。
今天之后,那层窗户纸还在,他再不想问了。
一切过往,都是虚妄,珍惜眼前人。
周祈舍不得他的妻,对天一观那群道士倒是一点不手软,这天后,立刻派兵围了天一观不许他们离开。
另外,周祈私下派人去大周朝各地道观,把有几分本事的道士全部抓了送到天一观。
他心里有一种直觉,天一观那群道士会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最大变数。
这些事周祈都是瞒着顾佑安做的,顾佑安全然不知,顾佑安只知道自从他们夫妻那日后,周祈黏她黏得紧,他去上朝都要叫她在后殿等着她,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她这个皇后权势大众所周知,可最近实在是有点过分了,都察院的御史不敢说,顾稳这个亲爹肯定要劝一劝女儿。
“爹,你该去劝周祈。”
“之前你们夫妻都好好的,皇上怎么突然就……”
顾佑安叹气:“他怕我化成蝴蝶飞了。”
这是什么话?顾稳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叫化成蝴蝶飞了?
顾佑安也觉得这话说起来有点可笑,但是她心里也酸楚万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情难得。
顾佑安暗示了一句上一辈子,顾稳沉默了。
“安安,能做夫妻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你当珍惜。”
顾佑安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说自己知道了。
在皇宫里,对周祈来说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顾佑安也没想瞒着他。周祈从孙璋嘴里知道岳父和安安的谈话,笑了笑。
几辈子的缘分才能做夫妻,安安既成了他的妻,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说不清,那就不说了。
这日后,周祈好像跟自己和解了,也不再日日缠着她。
阿元趁他父皇不在,这日跑来娘亲身边,他想去空间。
顾佑安不答应:“这个事以后就不提了,你父皇害怕。”
“父皇也有害怕的事?”
“放在心上了,自然就会患得患失。”
这些日子以来,顾佑安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情思,她牵着儿子的手笑道:“这世间之事,多是情深缘浅,越是想要越留不住,十全九美已经是人间极乐了。”
“娘亲以前总觉得人心不可信,现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又觉得,碰上一个可爱可信之人,真是难得的福气。”
情有深浅,爱也有深浅,看到他这般一头扎进去,她也心疼他起来。
阿元不太明白娘亲的意思:“我们的秘密,父皇也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