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一颗颗小巧玲珑、半透明的绿色糖果,在阳光下像一颗颗纯净的绿宝石。
莱拉用英语宣布:“绿玉!”
然后她指着自己的喉咙,做了一个“啊”的舒适表情,又指了指被面粉呛得有点咳嗽的一个姑娘,再指指太阳,做了个擦汗的动作。最后,她捏起一颗糖果,放进自己嘴里,闭上眼睛,做出一个极其享受,仿佛暑气全消,神清气爽的表情。
“哦!好香!”
一个姑娘惊呼,鼻子使劲嗅着空气。
“这是什么?像魔法一样!”
另一个凑近来看。
泰蕾莎没有立刻说话,但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莱拉手中的糖果盒上,被那奇异的香气和莱拉生动的演示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她天生就对新鲜特别的事物充满热情。
莱拉捕捉到她的兴趣,直接将盒子递到泰蕾莎面前,把牙齿露出两排而非八颗的标准社交微笑:“尝尝看?是绿玉,提神醒脑,扫去疲惫,夏日狂欢的最佳伴侣。”
她依然用英语,但动作和眼神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
莱拉长了一点推销的小心思,她没有说薄荷泡泡糖,而是直接说绿玉,因为这群姑娘全都不懂得英语,而绿玉这个商标是全球通用的。别说是在意大利语里了,就是世界语来了,莱拉还是这么读。
泰蕾莎看了看莱拉,又看了看那晶莹的绿色糖果,没有太多犹豫。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在周围姑娘们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将那颗“绿玉”放入了口中。
在泰蕾莎的口腔里发生了变化,莱拉无从得知,但是她能看到泰蕾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而里面充满的一定是纯粹的惊讶和享受。这个强盗的情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短促又满足的吸气声。
“我的圣母啊!”泰蕾莎忍不住用低呼,“它像山风一样清新!美味极了!”
姑娘们看到她们首领的反应,立刻炸开了锅。
“我也想试试!”
“我也要,泰蕾莎!”
“好奇怪的东西!但是好吃!”
莱拉心中一定,成了!她把盒子递向其他姑娘们。她们吵吵闹闹,带着兴奋和一点敬畏,纷纷伸出手指取糖。瞬间,马车里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惊叹声和满足的轻笑声。
强劲的薄荷香气和清凉感在她们周围形成了一个清爽宜人的结界,暂时隔绝了狂欢节的混乱。
趁着气氛热烈,莱拉一边分发糖果,一边用简单的手势和英语单词,努力传达着她的理念,虽然知道她们只能理解一小部分:“好!舒服!工作…好
!”
她指了指糖果,又做了个怀抱婴儿的动作,然后比划了一个大房子的形状,“工厂…孩子…安全…快乐!托儿所!”
她的手指在糖果和想象中的托儿所间跃动,试图建立一种联系。
愿糖果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清凉舒适。
莱拉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她们多半和泰蕾莎一样,是强盗的情人,她们有钱,但是她们不会和伦敦的太太小姐一样,闲到发慌,用一个几尼买一盒糖果。眼下这群人几乎可以板上钉钉地说不会成为自己的顾客,但是莱拉还是用了一盒糖果向她们推销。
泰蕾莎含着糖果,感受着令人愉悦的冰凉感,看着莱拉努力比划的样子,若有所思。
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位戴着奇异巨嘴鸟帽子,拥有神奇糖果的异国女子,与那些只懂得炫耀珠宝或谈论舞会的贵族小姐截然不同,比如圣费利切小姐。
这个英国人一定很精明,但是她还有一种——一种泰蕾莎无法完全理解,但本能觉得值得尊重的东西。
是野心?是怜悯?还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执着?
就像她扔出的紫罗兰,带着某种不循常理的生机,她将紫罗兰扔给一位富家子弟,为的是让心爱的人大赚一笔,让匪帮延续下去。
泰蕾莎没有多问托儿所是什么,她只是非常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直接从莱拉手中的盒子里又抓走了几颗“绿玉”薄荷糖,塞进了自己天鹅绒短上衣的口袋里,动作流畅而带着点野性的率真。
她对莱拉露出一个灿烂又略带狡黠的笑容,用意大利语说:“perilmioamore.”
这句话的意思是“给我爱的人”。显然,她要把绿玉带回去给路易吉万帕。
狂欢节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天。莱拉彻底融入了这场盛宴,当夕阳给罗马城镀上一层金红色时,莱拉才告别了热情的泰蕾莎和她的伙伴们。泰蕾莎用力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说了一串意大利语,大意是“随时来找我玩”。
不过,泰蕾莎没有给莱拉留下地址,就算是留下了,莱拉也没有办法准确在一堆意大利语单词中分辨出来。因此,这也只是一句客套话了。
回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莱拉继续做郁郁寡欢的德埃皮奈男爵的女伴,和他出席每一场宴会和舞会,而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在第一天的激动人心后并没有厌倦嘉年华,他依然每天装扮一新,又是小丑服装,又是农民服装的,像一只求偶的孔雀。
弗朗兹这样说:“由他去吧,莱拉,阿尔贝在罗马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艳遇,要知道,这些意大利女人眼里只有她们爱的男人,她们眼睛里面是没有阿尔贝的。”
莱拉听出来了,弗朗兹说话时很苦,这么苦涩的话,大概也是由于自己的原因。
莱拉:“这么说的话,您就是在责备我了,弗朗兹,是因为我强吻了基督山伯爵吗?您希望是自己被动地接受这个吻,而非是您?”
莱拉有心用法语说这句话。
一来是练练法语,总是让自己当弗朗兹的英语陪练,莱拉自觉亏损,所以她也是要说法语的,二来,她总觉得用法语说这种关于情爱的话更有味道,算是一种小小的偏见吧。
德埃皮奈男爵无力承认,他只是说:“不,莱拉,我相信在英格兰,依然有人在为你动心,我相信他是那么想的,我相信这一点。”
两天时间,男爵领着莱拉参加了不知道多少个舞会,而在每一个舞会上,莱拉都是目光的焦点。她还是戴巨嘴鸟帽子,与别致大胆的头饰交替使用。她轻盈地旋转于舞池,与侯爵伯爵主教以及梵蒂冈的显贵们谈笑风生。
莱拉流利的法语和飞速进步的意大利语足够应付社交,而她的英语则用于抛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比如对着大主教说一个饿死的婴儿。
“您相信有人是饿死的吗?没错,就在这个社会,没错,就是一个基督徒,没错,而且是一个婴儿。”
第89章 求婚莱拉拒绝求婚
“您相信有人是饿死的吗?没错,就在这个社会,没错,就是一个基督徒,没错,而且是一个婴儿。”
莱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大主惯于展现慈祥的面孔僵硬了,他捻着胸前金质十字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周围几位举杯的贵妇同样僵住了笑容,扇子停在半空,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莱拉和大主教之间逡巡。
“阿什博恩小姐,”大主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大理石般的冰冷质感,努力维持着仪态,“这样的…话题,在这样的场合,恐怕不甚合宜。主的仁慈广布人间,我们当致力于慈善事业,而非在欢愉之地谈论不幸的细节。”
“慈善?”莱拉微微歪头,巨嘴鸟好大一张黄嘴在水晶吊灯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当慈善无法阻止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两岁的孩子因为吃不到一口真正的食物而死去时,主教大人,您不觉得我们该做的,不仅仅是谈论仁慈,而是质问这个让仁慈失效的体系吗?”
莱拉的声音不高:“她叫维多利亚,主教大人。小维多利亚。就在我的工厂附近,一个基督徒女工的孩子。”
大主教立刻捕捉到莱拉没有提及的一个关键词:“那么就是在英格兰了”
他接着说:“啊,那个国王自封为教会首脑的国度那个因一桩离婚案就背弃圣彼得千年传承的圣公会的摇篮。”
“你们保留了教堂的彩窗,管风琴的圣咏甚至主教的紫袍,却唯独丢弃了唯一神圣的磐石——罗马教宗的权柄!告诉我,阿什博恩小姐,您今日对教会慈善的慷慨陈词,是否也是继承了你们国教那份自主判断的傲慢?认为无需服从普世教会的指引,仅凭个人良知就能裁定世间的苦难与救赎之道?”
弗朗兹一开始是挽着她的臂膀站在旁边,后来他们相互分开和别人跳舞,在两首舞曲之间的休息时间,弗朗兹把她介绍给这位大主教,然后说了些关于救济穷人的话,接着,他就眼睁睁看着莱拉插进来开始谈论饿死的婴儿。
“主教大人,”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冰层下流淌的河水,“小维多利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既不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阴影下,也不在约克大教堂的彩窗旁。”
英格兰圣公会精神领袖所在约克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