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益州牧印,塞进法正手中:“若我身死,孝直便将此印交于陈昭,保全性命。”
他惨然一笑,“终究是我一意孤行……连累了你。”
法正捧着印信,指尖发颤,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日之后的刘备仿佛被注入了鸡血,他不眠不休地整顿兵马。白日里亲自操练士卒,夜晚伏案研究兵书,又命人连夜赶制白旗白甲,全军缟素,誓要为两位义弟报仇。
他身上却一直披着一身旧甲。
法正皱眉劝道:“此甲已旧,主公不若披重甲出战。”
刘备摇头,声音沙哑:“我家门落败,说是汉室宗亲,却早沦落到卖草席为生。唯有这副甲胄,是祖上所传。当年与二弟三弟四处漂泊时,亦是穿的这幅甲胄。”
刘备垂目,他缓缓抚过甲胄上刀剑留下的斑驳纹路,甲叶黯淡无光,与如今的大汉一样破旧黯淡。可这破旧的甲胄却承载着当年涿郡青年光复汉室的志向、桃园三人同生共死的誓言,还有半生颠沛中的起起伏伏。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有死而已。
连日来,昭明军日日派人叫骂不休,众人皆怒,唯独刘备沉默如山。直到这一日,敌阵中终于现出那杆嚣张的帅旗,陈昭一身玄甲,正扬鞭指点城池。
刘备眼中血丝骤裂,长剑铿然出鞘:“开城门!”
刘备纵马冲入敌阵,长剑挥舞。然而昭明军如潮水般涌来,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自己与陈昭的距离却始终无法拉近。绝望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难道今日连仇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就在此时,陈昭忽然打马向前,竟主动朝他逼近。刘备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本就不求生还,若能以命换命,死又何惧?
紧接着,他看到了陈昭手中的弓箭,心中更是振奋。他可闪躲避开要害之处,而后插着箭矢继续冲锋,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与陈昭同归于尽。
“嗖——”
寒光凛凛的箭光破空而来,刘备侧身一闪,箭矢穿透肩膀,带出一蓬血雾。他低头看了一眼,不怒反笑。这一箭只擦过皮肉,连骨头都未伤到!陈昭的箭术不过如此!
他猛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向前冲刺。陈昭近在咫尺,刘备甚至能看清她含笑的眉目。
含笑?为何会笑?
忽然,刘备眼前一阵发黑,手臂如灌了铅般沉重。刘备心头一凛,不对!箭上有毒!他咬破舌尖强提精神,却仍抵不住那股蔓延全身的麻痹感。
刘备心中绝望,是了,陈昭卑鄙无比,连杀他两位义弟祭旗的事都做得出来,在箭上抹毒更是正常。
只可惜他今日死在此地,上不能光复汉室,下不能为弟弟报仇……在众目睽睽之下,刘备轰然从马上坠落。
“哎呀,麻药涂多了。”陈昭吹了声口哨,令人将刘备捆住。
昭明军中的将领对自家主公的“聪慧”深有了解,连面色都未改。
只有吕布恐惧地瞥了陈昭一眼。
在虎牢关的时候陈昭还需要抬出那丈长的巨弩才能吓退他,现在陈昭只需要一支寻常箭矢加上一点妖……仙水就能把刘大耳贼弄晕。
这就是鬼神之力吗?吕布一个激灵,眼神顿时清澈的如他闺女一般。
忠诚?看门的大黄狗不忠诚……他吕奉先忠诚!那黄犬还是从曹操府中牵来的,他吕奉先可是主动投的陈昭。
吕布当即主动窜到刘备身边,三下五除二将他捆紧,冲着陈昭咧嘴一笑。
陈昭:……
这家伙是真记仇啊,张飞骂了他两句,他现在还要欺负刘备报仇呢。
法正立于城头,见刘备坠马不知生死,泪水无声滑落。他缓缓取出益州牧印,递给张松:“将我缚住,去向陈昭请降吧。”
张松愕然:“使君已然不在,我等便非背主,归降就是,孝直何须如此?”
“吾为谋主,未能劝阻主公,当同罪。“法正闭目摇头。
张松还要再劝,法正侧头,伸出双手:“速速行事。”
张松只得含泪命人捆缚法正,而后打开城门。
陈昭打马入城,见张松等人伏地请降,唯独法正被五花大绑立于道旁,不由挑眉一笑:“这是给孤准备的贺礼?”
法正挺直脊背,冷冷道:“我乃刘皇叔麾下谋主法正,主公既败,我当随主而去,但求一死。”
陈昭嗤笑一声,扬鞭轻点他肩头:“这可由不得你。押回大营,好生看管。”
士卒上前拖拽,法正挣扎未果,被强行架走。陈昭望着他倔强的背影,眯起眼一笑。
哼哼,刘备她还有用处,但是法正……先看看合不合自己心意再说。毕竟她已经给刘备准备好了一位世间顶级的谋士去做大事,正好刘关张三兄弟的忠义加起来能与那位谋士中和,他们才是最合适的搭配嘛。
*
刘备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眼前昏黄的烛光摇曳,映衬着同样昏黄而陌生的帐篷。
他恍惚以为自己已至黄泉,动动手腕,麻木没有知觉,而且身体十分僵硬,喃喃道:“原来死后是这幅模样。”
丝毫不知道是麻药的药劲还没过去。
帐外忽响起两声熟悉的呼唤:“大哥!”
是关羽和张飞的声音。
刘备苦笑,心想果然已死,能再见两位义弟,倒也不错。
他撑起身子,掀开帐帘,却瞬间被一拥而上的士卒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刘备愕然,死了也要被绑?
莫非这地府是陈昭那个黄巾神女所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是哪位谋士需要刘关张三人的忠义加起来才能中和呢?
贾诩:肯定不是我,主公舍不得我
程昱:我只是有仲德没道德,可不是没有忠义
第216章
刘备正恍惚间,忽见两道人影自远处奔来,是关羽和张飞。关羽双手只被草草缚住,步履从容,而张飞却像个蹦跳的蚕蛹,浑身上下缠满绳索,活似被渔网兜住的大鱼。
“大哥!”张飞远远便扯着嗓子嚷道,“那陈昭忒偏心!对二哥就派几个老弱病残看着,对我就重兵把守。”
他扭动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子,愤愤道:“又是铁链又是笼子,拿我当狗熊捆呢。”
刘备喉头一哽。他望着二弟沉稳如旧的面容,又瞥见三弟即便被捆成这般模样仍中气十足的模样,眼眶倏地红了:“是大哥无用,连累你们至此……好在咱们兄弟三人,虽未能同生,倒也算同死了。”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泪落。关羽闭目长叹,张飞也难得安静下来,只将脑袋往刘备肩头一顶。兄弟三人抵在一处,泪浸衣襟,仿佛要将这段时日的苦楚都哭尽。
正悲切间,忽听一声嗤笑。吕布从拐角处转出,抱着胳膊满脸嫌弃:“要哭滚去别处偷偷哭!恶心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嫌弃地搓了搓手臂,“我闺女还没掉牙的时候都没你们能哭,矫情!”
张飞正要出声回骂,忽然想起自己先前黑历史示众的倒霉事,硬生生把骂声咽了回去。
只能恶狠狠瞪了吕布一眼。
“大哥,咱们走,不搭理此人。”张飞跳起来,叫喊了几声却没听到刘备的声音。
他心中纳闷,转头一眼。
刘备羞耻万分,低着头,耳尖红得仿佛要滴血。他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避开众人目光。
张飞见状,粗声嚷道:“大哥何必如此!咱们兄弟同生共死,哭一哭有什么好羞的!”
刘备更加羞耻。
这居然不是黄泉……
二弟三弟也没死,那他又气又怒又哭,这不是完全被陈昭玩弄于掌心?
刘备强忍羞耻,起身便往帐内走,关羽、张飞紧随其后。吕布抱着胳膊,一脸不耐地跟了上来。刘备站定,转身拱手,语气恳切:“我兄弟有些私事要说,吕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吕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某愿意听你们那些酸唧唧的话?我家主公怕你们三个不老实,特意派某来盯着!”
唉,下了战场还得加班。谁让他武艺最高,一个人就能按住没拿兵器的刘关张三人呢?
刘备无奈,只得走到帐篷最内侧,压低声音与关张二人叙旧。三人各自将这段时日的经历道来,说到陈昭如何攻城略地、如何设计擒人,最终纷纷沉默。
“智不如人,败得不冤。”刘备轻叹。
张飞挠了挠头,压低嗓门问:“大哥,那陈昭可说过要如何处置咱们?”
刘备心下一沉,良久才开口:“既然费心活捉,想来性命应当无忧。”
只是前途他不敢细想。自己一个负隅顽抗的大汉宗亲,陈昭必不会重用,他自己倒无所谓,可两位义弟……若当年高唐之时,他们没有随自己离开,如今也该是名震天下的将帅,比吕布更风光吧?
张飞一见刘备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当即往后蹦了一步,仍梗着脖子嚷道:“当年桃园结义是咱们三人一起跪的香,匡扶汉室也是咱们仨一起立的誓!咱们三人一同南征北战,难道是你把刀架在我与二哥脖子上胁迫的我们?大哥莫不是以为,当年你能拉住我和二哥打架,就是你武艺更高了?”
关羽闻言,点头附和:“三弟所言极是。”
刘备也收拾好了心情,他本也不是哀怨之辈,只是兄弟死而复生,自己战败,大汉灭亡已成定局这几个巨大刺激下,让刘备心神有些不稳。
“三弟说得对,咱们兄弟只要在一块,什么都不怕。”刘备想要伸手拍张飞肩膀,无奈双手还被捆着,只能颔首表示赞同。
张飞见两个兄长支持,更是来劲:“大不了一死!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些年死在刀剑下的人还少吗?旁人能死在咱们手中,咱们自然也能死在别人手里!”
刘备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张飞,直把对方盯得往后蹦了两步。半晌,他才震惊道:“若非亲眼所见,我都要疑心陈昭给我换了个三弟。这等有理有据的话,翼德从前可说不出来!”
张飞一张黑脸顿时涨得通红,讪讪低头。
何止是说话有理有据,他连酒都戒了。
在几十万人面前丢了个大脸,张飞如今一看到酒就想起自己是怎么一杯酒下肚就丢了白帝城外加自己的一世英名,再大的馋虫,也被压下了。
当然,其中也有一丝张飞觉得自己只要一喝酒就会再被迷倒,而后被陈昭拖出去示众笑话的原因。
又过了好一阵,吕布才不耐烦过来,一手一个将几人分开,凶神恶煞道:“好了,今日的放风时辰已经过了。”
刘备见吕布神色轻慢,趁机低声问道:“不知昭王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吕布抱臂而立,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谁知道呢?反正那个叫陈群的,听说为了赶造大船,手都抡出火星子来了。”
吕布心中啧啧,听说海里有十数丈的大鱼,也不知这三兄弟够不够那大鱼一口吞的。
陈昭果然心狠手辣,幸亏她现在是自己的主公!
昭听完吕布的禀报,微微颔首,挥手示意他退下休息。益州距冀州千里之遥,大军还需在此驻扎半月,彻底清扫残余势力,以免日后再生祸端。
将领们各自领兵外出清剿,帐中只余几位谋士,气氛轻松。郭嘉甚至哼起了小调,曲调轻快,与平日的沉静大不相同。
陈昭挑眉,打趣道:“天下将定,奉孝莫非是怕日后谋略无用武之地,才想转行乐师,以娱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