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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让她信奉的神灵,为祂的孩子步步走下神座……却是为了,亲手诛杀它。
  莱娜仰头,只见神灵的手掌如同升至天空的山峦,环绕住奄奄一息的巨蛇,让人联想到神话壁画里怀抱着羔羊的慈爱圣者,但晕染天际的并非圣洁的、代表初生的光辉,而是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金红血雨。
  伪造的神子在它最原初的创造者、它的父亲的手掌上毁灭,一如神子的诞生。
  第239章禁止回忆的小镇(完)
  金红的神血侵蚀大地, 易逢初拧断了巨蛇的脖颈,目睹它浑身上下的鎏金蛇瞳都缩成一条细缝。
  哪怕在死后,这些蛇瞳依旧死死凝视着易逢初, 眼底笼罩着未消散的残暴血性。
  易逢初曾杀死无数对手,才沿着攀登的台阶拾级而上,一路登临神座,他习惯于杀死敌人。
  那么杀死自己,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其实……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感觉意外得好。
  唯一的区别, 大概是手上沾染的鲜血,残留着与自己相同的温度;感受到逐渐微弱的心跳,是与自身胸膛同频的震动;脑海中某些挥之不去的残影随之灰飞烟灭, 摈弃掉多余的思绪, 让易逢初能更加专注地体会当下。
  一切细节都鲜明地提醒易逢初:
  有一个曾经的自己死去了,
  但又有新生的自己,从残骸中走出来。
  让易逢初能更轻盈地继续向前, 走入明天。
  仿佛他将他隐藏的恐惧、负担与憎恶, 一同杀死了——以此警戒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那样野兽般的存在。
  从旁人的视角看, 巨人在杀死巨蛇后, 似乎定定地、沉默地注视掌心许久, 接着又提起那盏提灯,将蛇的尸体投进黄昏色的火焰里。
  灯中的火蓬勃跳动, 让人联想到一颗生机勃勃的心脏。
  “【生命】领域的高阶道具……”蒂蔓莎喃喃自语。
  她注意到,距离提灯较近的地面上都长出了一层绿油油的杂草, 而曾经承载过提灯的钟楼顶端,砖石深处更是抽条出新绿的藤蔓, 这代表提灯的力量等阶必然不低——至少s级,甚至可能更高……
  这种层次的道具,完全能胜任神灵教会分部的镇教神器,但在巨人手里,却仅仅像是一盏普通的灯。
  蒂蔓莎很眼馋地多看了两眼,不太理解巨人到底想做什么。
  祂总不会是想复活蛇,然后再杀一次吧?
  蛇的轮廓在【新生熔炉】里熔化,在刺眼的光线中,地上的人们眯起眼睛,竭尽全力也只能看见蛇在火焰深处投下的如山峦般庞大的阴影。
  巨蛇轮廓的阴影渐渐坍缩,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若非蒂蔓莎时刻关注提灯内的景象,几乎会忽略渺小黑点的存在。
  火焰纷纷环绕着黑点流转,接着骤然自中间分开,像是在为某种存在让路。
  蒂蔓莎愣住了。
  她隐约听见了……
  婴儿的啼哭声。
  啼哭只是寥寥几声,就恢复安静,似乎只是在宣告婴孩的诞生。
  随后火焰渐渐黯淡下来,巨人将手掌平稳地置于提灯前,让渺小似黑点的婴儿从灯火深处落下,落进祂的掌心。
  蒂蔓莎震惊地微微张开嘴,逐渐意识到,她见证了足以记载进神秘学史与神话典籍的时刻——
  这位特殊的新生儿,沐浴着巨蛇的鲜血,从尸骸与火焰的环绕中走出,踏着其父神的手掌,来到人世。
  婴孩飞快地长大。
  虽然祂在巨人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但巨人仍然长久而耐心地凝望祂,似乎和世上所有普通的父母没有任何区别,一样殷切地期望孩子健康成长。
  ……当然,这只是旁观者的想象。
  对易逢初来说,他只是在利用新生熔炉,给自己再锻造一具大小适宜、方便在影界活动的躯体而已,免得维持巨人的体型,总要克制住自己不踩塌索姆贝拉的房屋。
  新锻造的身体,和易逢初本人别无二致。
  等躯体长成,他就把分身投进躯体里,然后赋予分身象征诅咒领域权柄的【诪祸之衣】,做好后续与厄运女神交易的准备。
  做完这些,易逢初的视线不甚在意地扫过莱娜和蒂蔓莎,意外地注意到莱娜泛红的眼眶。
  信徒这是怎么了?
  易逢初不确定地回想,他的这位枢机主教,以前就这么感性吗?
  难道因为他,莱娜已经爱屋及乌到看不得任何蛇类外形的生物死去?
  易逢初想了想,向地面伸出手。
  巨人的手掌简直像一大片乌云,沉甸甸地逼近大地,带来近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只要祂的手掌压下来,房屋将原地塌陷进地面之下,人体会和砖石瓦砾一起压扁碾碎、杂糅在一块儿。
  但最终,祂的手掌只是虚虚停在上空,停在莱娜的头顶上方一米处,声音柔和:
  【不必哭泣。】
  【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
  易逢初坦诚地想,莱娜确实一直都是称职优秀的主教,值得鼓励和赞许。
  祂看了看莱娜狼狈的模样,还顺手帮她回溯状态,恢复到身受重伤之前。
  莱娜沉重的呼吸陡然一轻,灵魂如同浸泡进暖融融的温水里,一切伤痛都被洗去。
  然而,获得安慰和恩赐的莱娜,心情更加复杂了。
  吸了吸鼻子,她阖上通红的双眼,双手合十,额头虔诚地抵住指尖,声音沙哑:“……赞美主。”
  巨影点点头,虽然没人能隔着水雾看清祂的面容,但还是能想象到祂温和的微笑、宽厚的目光。
  一阵风吹过,巨影渐渐溃散成朦胧的水汽,重新沉进地面上城镇的倒影,消失不见。
  “……真奇怪。”蒂蔓莎低声说。
  她第一次见到,对信徒这么温和耐心的神灵。
  在她童年的时候,听着母亲在睡前读的童话和神话故事,总会天真地想象神灵的模样,一定是圣洁、温柔、慈爱的——但踏入诸神游乐场后,蒂蔓莎就知道,真正的神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祂们应该是漠然的,不在意的,甚至冷酷的,残暴的……祂们的存在,即是“恐惧”本身。
  而巨人的言行,却颠覆了蒂蔓莎的印象。
  她一直对这位神灵的战绩有所耳闻,但不知道祂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准确来说,是温柔与残酷并存,祂既能像潮湿的风一样拂过信徒头顶,也能坚定地扼住蛇的脖颈,甚至那条蛇的具现化原型很可能是祂自己,或是祂的子嗣——具体是哪个,这就得问莱娜了。
  蒂蔓莎仔细地想,觉得祂身上有种一旦决定目标,就踏平一切去完成的残酷感,这种像钢铁一样的特质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显得格外独特和吸引人。
  ……哎,莱娜这家伙什么都令人讨厌,但选择信仰的品味好像还不错啊。
  比那些信仰死神或灾厄主宰,因此献祭自己、泯灭灵魂的狂信徒好多了。
  蒂蔓莎仰起头,看着巨人消失在扬起的水雾里。
  而那盏提灯没有随之离开,它如同一轮坠落的太阳,噼里啪啦迸溅着火星,疾速向地面坠落。
  越靠近地面,提灯就变得越小,最后化为普通灯火的大小——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
  蒂蔓莎循着光源看过去,看见一个黑发黑眼,身披白袍的年轻男人。他长相俊秀,但面色冷淡,少了一点年轻人常有的活泼。
  在蒂蔓莎看向他的时候,他也转动漆黑的眼眸回望,但视线只是淡淡扫过,就望向别处,似乎对蒂蔓莎并不感兴趣。
  ——是那个自熔炉诞生,又在神灵掌心飞速长大的孩子。
  提灯在他手中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显得青年淡漠的神情也柔和下来,无瑕的白袍一半被灯火染成橘黄,袍角轻轻地随风飘动。
  视线落在白袍上,蒂蔓莎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搓了搓手臂。
  她认出来,这件看似无害柔软的衣袍,是远比能够塑造生命的提灯道具更恐怖的东西!
  那是ss级?不,也不像……
  盯着诪祸之衣几秒,蒂蔓莎恍惚间听见了无数窸窸窣窣的低语,像是许多人在她脑海里开口,层叠的低语中蕴含死亡的恶意,似乎能把一切内心深处最为阴暗的想法化为现实……
  这种纯粹的、言语的恶意啃食着蒂蔓莎的大脑,让她陷入异常的恍惚。
  就在这时,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在她脑海深处睁开,那些窸窸窣窣的低语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猛地唤回蒂蔓莎的理智。
  蒂蔓莎立刻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衣袍,垂着眼睛对青年说:“感谢您的救助……”
  仅仅是注视几秒,她居然就已经被高阶力量污染、蛊惑了。
  这种级别的污染能力,让蒂蔓莎不禁往涉及真神领域的方向猜测。
  衣袍本身,仿佛凝聚着某种规则,那不是任何物质能够织就的,而是对应某一法则概念的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