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殿下怕是也等不到您的私兵上殿了。”
猛然意识到这卫兵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只觉着忽地心下一凉,三皇子不可置信般惶然转身,望向身后——
果然……
这哪里是他们那仓促招来的卫兵!
此刻立于这大殿里头,身着重甲的,分明是凭那虎符方才能调动的禁军!
脑内登时回忆起前些日子线人话中的催促之意,他近乎要不顾一切撞至那刀锋上怒吼,
“——谢澜!!”
“你——!!”
一畔,被他吼着的对象只将他当作了空气。
方才异变陡生时,贺文茵早已起身,在一片混乱中闪到一侧,正正好被谢澜接住揽至身侧。一时间只能听见她仓促的呼吸声与她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只一遍又一遍慌忙问,
“……文茵,文茵?还好么?”
“……你急什么急。这么多人,你就抱——”
好容易才缓过气来,心道他也当真是弄出个大排场,又见这人在一片肃静里头慌慌张张的担忧样子,贺文茵方才同天子对峙也仍不落下风的气势登时散了个彻彻底底。
她睁开眼,没好气伸手,拍拍那人攥着她腰身的手,无奈轻声道,
“好了,放开些。抱得太紧……我有些喘不过气。”
犯分离焦虑的大狗听不懂她话,只哀哀挨着她脸,漆黑眸子眨也不眨盯着她,低声祈求,“……你说你不会不要我。”
“我要你的要你……”
一时间只庆幸于在场人怕是都被方才异变所震撼,无心留意他们这里,贺文茵左右看看,方才小小蹭蹭他冰冷面颊以作安抚,带着一丝调笑意味开口,
“话又说回来,国公今日可真是大阵仗啊?嗯?”
话还不曾说完,她便一阵猛咳。随即果不其然觉着胸口发闷,一阵天旋地转,连带着眼前人的身形与话语也变得似是在水中般不真切,只得勉强往他怀中靠过去,
“……好了,放心,不是不要你。只是有些累。会醒来的……安心。”
“……好。那便……一阵子罢?”
他是要说歇息吧?
恍惚间只感受到有温热触感一遍遍抚过她仍冒着冷汗的掌心,贺文茵安心地将脑袋也靠过去,只疲惫喃喃,
“嗯。”
“就是……记得……把平阳候留给我。”
昏过去前,她听他近乎颤抖着道,
“……好。”
……
将御医与贺文茵一道安置好,再度回到殿前时,场面已然被禁军彻底镇压了下来。
漫不经心听着统领汇报,又看一眼遍地狼藉的大殿,谢澜只觉着烦躁。
他属实是不喜欢这污浊的宫里,可眼下若是送她回去,他又担忧得再难以克制,故此,贺文茵最终被他安置在了他儿时的住处。
……也不知她究竟怎样了。还是要请——
“……官员及家属,均已照您此前的吩咐安排妥当。镇北大将军已然外出检查京城防务,目前并无任何异样。陛下安危我等也已处理妥当……”
便是说着,那统领示意他看向龙椅上,被禁军团团围住的穆德帝。
眯眼一瞧那人近乎乌黑的脸,谢澜轻呵一声,平平点头,“都散开罢。”
“让我同陛下单独说一阵子话。”
……
京郊。
仓促用衣物勉强扎住身上刀口,平阳候愤愤吐出一口血沫。
……他早就该知道,有齐国公在,三皇子这事压根便天方夜谭!若非他望风时察觉了宫外异样,只怕此刻早已是禁军刀下尸身一具了!
但纵使他齐国公有通天的手段,又究竟是怎么知晓的这事?
只觉着耳边仍是禁军与齐国公府府兵手中刀剑的嗡鸣声,平阳候额上青筋不自然地暴起,身后冷汗不住地流。
纵使在安阳豢养私兵一事或可因为牵涉人数过多而走漏风声,安阳有异一事可从兴庆伯那些尚未销毁的来往信件推断出来,可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今日,他们便要进宫清君侧?
亦或者……
便是连这个日子,也是他暗地里激那两人激出来的?
方才迟迟回想起那两人前些日子忽而亢奋的异样,平阳候恨恨伸手,将手中三皇子字条攥了个粉碎,此后尽数将纸片死死碾在脚底,
“……该死的蠢货!蠢货!!”
……还有那该死的贺文茵。
她如何敢在那般场合下公然将自己所做的一切说出来!
她如何敢!?
回想起记忆中女孩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模样,平阳候手上登时青筋暴起,又是一个扬手,叫手上长鞭抽得身下战马一阵哀嚎。
他便该早早地将她弄死!
瞧着他暴怒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想起那些早已蔓延开的传闻,他身侧士兵默默打了个哆嗦。焦急望着后方等待许久,士兵方才敢颤巍巍开口,
“……侯爷……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他属实还想要命,可距后方兵士来报,禁军的队伍已然沿着他们的路出发。只需一炷香的功夫,怕是就能抵达他们现下所在的地方了!
“呵……”
平阳候闻言则眯起浑浊老眼,望向京城北方,意味不明地一瞥那传信兵手中照明火把,忽而低笑。
随即,他扭头一声怒吼:
“——去京北!”
……
“……平阳候……跑了……?”
“无需……担心……只是……”
贺文茵是被房内刻意压低了的议论声唤醒的。
月疏和雨眠大抵属实忧心口中的事,连她醒来这事都不曾发觉。自个儿靠着靠枕迷瞪许久,贺文茵耳畔都仍是碎嘴子月疏极低的念叨声,
“平阳候若是不见……姑娘……怎么办啊?”
“你……静些……国公已然派人去追……”
……等等。
谁跑了?
只觉着忽而整个人似是被从头上浇了一大盆冬日里的湖水,贺文茵骤然清醒起来。连外套也顾不得披,她飞快下了床,踉跄跑至雨眠身侧,张嘴却是一连串的咳嗽,险些将两个小丫头吓个半死。
此后,被她们再度摁回床榻里头喂水又顺气,贺文茵终于得以艰难开口,
“那可有什么结果?”
仓皇对视一眼,两个丫头垂着脑袋许久,里头雨眠方才低低道,“……暂且不曾。”
贺文茵仍是问,“那现下什么时辰了?”
“距我们得知这事……”月疏吞吞吐吐,不敢瞧她,“大抵过去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登时觉着自己浑身都好似是在砰砰直跳,贺文茵猛地睁眼,望着外屋外夜色喃喃,
“再过一阵,他怕是就能逃出京城去了。”
“便是逃出京城,以国公的手腕,还怕抓不住小小一个平阳候么?”
雨眠大抵是同外头人交谈过一番,了解些内幕,忙安抚她道,
“何况所有进出京城的口子都早已被国公府的人和禁军封死了,今夜,便是只鸟,也飞不出京城。姑娘便安心——”
“啊……国公。”
屋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逐渐传来。她听见月疏雨眠同那人说了些什么,便在将她小心翼翼交代给那人后行礼告退,出了屋门。
“平阳候倒是很机灵。”谢澜坐至床边,将她搂进怀中,轻声道,
“我的人一直跟着他。他在察觉三皇子那处稍有些问题时,便给他一个假消息,自己带着兵往京城北的元安山去了。三皇子同那处的山匪早有勾结,只不过朝廷在穆德帝授意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他大抵是进了匪窝,只等我的人给出消息便能捉他回来。”
贺文茵看看他神色后点点头,手上去解他衣带,“……唔。”
“今日你殿前首告一事,我做了些安排,不日便能传遍京城。至于……”
贺文茵手上动作不停,“何事?”
“……文茵。”
属实难以忽视身前女孩将信将疑的神情与猫一般窝在他身前翻看他袖口与衣领查找血迹的动作,谢澜颇有些局促地扭头,耍赖般将她揽进怀中不给再看,只低声,
“……没有血味。当真的。我听你话,不曾杀人。”
今日场面控制得甚是不错,还无需他出手。
至于穆德帝……
小心留意着怀中女孩动作,谢澜撒娇般去蹭她面颊。随后,在她瞧不见的地方一垂眸,将方才不曾掩饰好的杀意小心收回,低低勾了勾唇角。
将剑尖抵在穆德帝微微发抖的双手上,瞧见那处已然渗出血珠,听见那向来高高在上之人怒骂又求饶时,不知为何,他只觉着无甚快意。
只觉着厌烦。
若是沾上血腥味道,贺文茵定是会生他气。
故此,在利刃将要挑破旧帝的手筋时,他了无兴趣地将剑收起递给了一旁侍从。在那小内侍难掩恐惧的目光里,他忽地温和一笑,叮嘱他定是要将剑收拾干净,把上头味道去清。
至于穆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