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睡得那么沉,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
“没事。”他顿了一下,“我能去他的墓地看看吗?”
“当然可以!”
转身之际,柏大伯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们,“等一下。”人群让开一条道,他走到程松年面前,温声问:“小程,你今天一直待在老宅,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或者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啊?”
从文俊口中得知,在清棺之前(也就是六点前)他一直都是睡着的状态,可以确定这段时间里他的所见所闻便全是梦。之后,他被鞭炮声吵醒,这时已经过了六点,他从楼上下来翻窗去了□□,打了井水洗眼睛,然后看见了从井底爬上来的……祂。然而,再次睁眼时他却躺在了前庭的躺椅上,窗户的锁闩和黄符没有损坏迹象。
那么,这中间发生的事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他怎么会从楼上的沙发转移到楼下的躺椅上?大家都在为出殡做准备,时间紧迫,不可能特地把他搬到楼下,只能是他自己走下来的。梦游?还真有这种可能,他精神压力很大时比如高考前就曾有过梦游的症状。
可如果既不是梦,而不是梦游呢?
程松年斩钉截铁道:“没有。”
“那就好。”柏大伯笑着说,“你们去吧。”
*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似乎是要下雨了,好在下葬的时辰算得好,要是碰上下雨天可就麻烦了,毕竟墓地在山上,下雨天山路湿滑,人都不好落脚,何况再抬副棺材。
从老宅走到山上的墓地有一段距离,路上遍布着鞭炮燃放后留下的红纸碎屑,火药燃烧的硝烟味儿也还未散尽。
听说这边的葬礼讲求一个风光热闹,尤其是出殡时,锣鼓喧天,鞭炮轰鸣,越热闹越好,这说明逝主受人尊敬。不过,这样的风光热闹通常只会出现在老人寿终正寝的葬礼上。
正如文俊所说,在这边支教的青哥真的挺受人爱戴的。
这一路的鞭炮碎屑,像铺了一条红毯似的,一直延伸到叶柏青的墓前。
明明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一望见“叶柏青之墓”五个大字时,他仍感觉心痛如绞,连忙撇过头做深呼吸。
“这个,忘记给你了。”文英递过来一张信封,是之前从他手里抢走的那封信,“你看是留着还是烧给他。”
程松年拿过信封,凝视良久,旋即将它丢进了坟边焚烧遗物的余烬中,看着旧时的记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随着往日的时光一去不返。
他望向叶柏青的墓碑,问文英:“他,怎么样?”
“什么?”
“清棺的时候,他……”程松年的声音哑哑的,“看起来还好吗?”
“啊……”文英欲言又止,有些遗憾道,“他们说赶吉时,几位叔伯看过后就封棺了,我也没来得及看他一眼。”许是为了安慰他,她又道:“不看也罢,看了就忘不掉了。”
记着他活着的模样就好,永远年轻,永远风华正茂。
然而,井里的那抹血色在程松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文俊哥呢?”程松年急切地问,“你见过青哥的遗体吗,他死时是什么样的?”
文俊愣了一瞬,旋即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想了,节哀顺变吧。”
都没见过。
“文英姐,文俊哥,”程松年思索着问,“我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吗?我想等青哥的头七过了再走。”
文英一家早就搬离了,她做不了主,只能看向文俊。文俊倒是无所谓,点头说:“可以啊,多双筷子的事儿。”
文英正要讲话,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也不知是谁打来的,她一接电话就变了脸色,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不等他俩询问,文英便抓着文俊的胳膊往山下走,“我爷爷下病危通知书了,我爸叫我赶紧回去一趟。”
“病危通知书?”程松年跟上去,有些惊讶,“你爷爷的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病得这么突然?”
“不知道,应该是脑梗心梗之类的突发疾病。”
“老年人是这样。”文俊安排道,“这样,你先去表姑家收拾行李,我去开车过来接你。松年,你晕车就在家待着吧,我去送她就好。”
*
不出所料,文英走时,这天终于憋不住开始下雨了。不过雨并不大,不影响文俊开车走山路。
换做以往,文英肯定要同程松年啰嗦几句再走,可今天她一心惦记着病重的爷爷,匆匆向他挥了下手便出发了。
看着文俊的车驶远后,程松年独自回到了卫生室,同柏四叔打了声招呼便上楼了。
文英走得匆忙,他没来得及再向她仔细问问青哥的事。万幸,他拿到了青哥的手机,甚至……解开了锁屏密码,这里面一定会有线索的。
正好现在只剩下他,终于有机会查看手机里的内容了。
以防万一,他反锁了卧室的门,抵着门坐在地上,打开了叶柏青的手机。
微信的红点角标实在扎眼,他直接点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界面上唯一的置顶:小年。
青哥一直没有删过他。
他点进了这个聊天框,发现最后一条是一段发送失败的语音信息,来自一个月前——这个日期,不就是大学七十周年校庆那天吗?!
那天,青哥来到了他所在的大学,远远地拍了一张他的照片,还给他发了一段语音?
程松年深吸一口气,点了下语音条。
十六秒的语音信息,除了沉默与叹息,叶柏青只说了四个字:“小年,再见。”
为什么?
他的眼泪无法自控地淌下来。
时隔三年,青哥为什么会在这一天突然来学校见他,为什么会留下告别的信息?
难道,青哥早就知道自己不久后会死去?
咚咚咚。
第19章 暴雨
咚咚咚。
是敲窗声。
程松年望向一侧的窗户,隔着窗帘,他看见了一个人影——单薄,瘦削,正对窗户悬立着。
「小年。」
一声轻唤令他心跳骤停,骤停一瞬后它开始疯狂跳动,恨不能跃出胸膛。
他们说,夜半的敲窗声是亡者的引诱,千万不能理会,否则会被带往幽冥。
可现在是白天,不是吗?
汹涌的思念驱使着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窗户是毛玻璃的,只能囫囵看个人形,轮廓很清晰,是他记忆里的身形。
“是你吗?”他的手落在了窗户的锁栓上,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青哥?”
他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却只听见这雨越来越大,嘈嘈切切,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雨声。
“啊——啊——”
一声尖叫刺破雨声,惊得他手一抖,一下子打开了锁栓。霎时间,一股猛烈的风裹挟着雨水冲进窗户涌入房间,风雨交加下,他几乎睁不开眼。
很快,风雨渐息,他再睁眼时,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暴雨如注,雷电交加。
他怔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刚才的尖叫声好像是从楼下传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连忙下楼去,一进大厅就看见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的柏四叔,血迹从他的腰上蔓延开来,染红了半身衣服。
“四叔,”程松年几步上前,去搀扶四叔,“这是怎么了?”
柏四叔慌张道:“别别管我,快去,快去把门锁好,别让他进来,不能进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程松年看见大门外耸立着一个瘦长的人,如鬼魅一般。他嶙峋的双手贴在玻璃门上,血迹滑过玻璃,印下一道道崎岖的红痕。
屋外黑云压境,天色阴沉,逆光下瞧不清他的模样,可借着方才的一道闪电,程松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形容枯槁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眶深凹进去,鲜血自他的眼里涌出,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他……像是被生生剜去了双眼。
再定睛一看,这人又瘦又高,不正是村小的保安吗!
“他是来求救的!”程松年质问柏四叔,“你还是医生,怎么能见死不救?”
见松年起身就要过去开门,柏四叔慌忙抓住了他的裤脚,语无伦次道:“别开门,不能开门……祂进来了,祂就都进来了……不行的,祂太凶了……”
“那是条人命!”
他与柏四叔争执的档口,门外传来“扑通”一声,那保安倒地了。
程松年救人心切,赶紧扒开四叔的手,冲到外边去。
然而,当他扶起保安时,却发现对方已经没了体温,冷冰冰的。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他已经死了。
甚至,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大雨瓢泼,冲刷着尸体上的血迹,程松年跪坐在一旁,恍然不知所措。
这时,他看见尸体旁边忽然多了一双脚,小孩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