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语气有些低落,「还是害怕我吗?」
一听到青哥的声音他就眼睛发酸,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为什么偏偏只能由他来动手?
「小年。」祂张开胳膊,温柔地将他拢入怀中,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声音低哑,「别害怕我。」
太残忍了……
披着青哥的皮,借着青哥的口,对他说着这样的话。
——祂不是叶柏青。
——动手,快动手,别犹豫了。
脑子里的一直有个声音提醒着他,催促着他伸向了兜里的七星宝剑。
察觉到他肩头耸动,一抽一抽的,祂松开了手,「小年,你哭了吗?」
在摸到短剑的一瞬间,他顿感灵台清明,所有疑虑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杀了祂。
祂略一抽离,想要垂眼去看他,却见寒光一闪而过,猝不及防地迎来了猛地一刺。
不偏不倚,正中祂的心口。
祂不敢置信地看向程松年,对上一双充斥着恨意的眼睛,如同另一把利剑绞入心脏,痛得祂几乎要晕厥过去。
「小年?」祂震惊地不解地盯着他的眼睛。
程松年惶然松开剑柄,像是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愕然地看着满脸痛色的祂,慌张无措道,“对、对不起,青哥……”
火焚般灼痛自心口炸开,如岩浆迸发般转瞬蔓延至全身,熔断了祂的每一寸筋脉。
祂忍着剧痛开口,连呼吸都在颤抖,「为什么?」
他……他伤了青哥?
不是的,祂不是青哥……祂不是……
程松年的大脑一片混乱,仓皇地推开了祂,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小年,回来…… 」祂伤得太重,稍稍一动便觉肝肠寸断,仍强撑着想要叫住他,「回来……小年……」
一字字呼唤,一句句挽留,几乎是在哀求,无望地哀求,声声入耳。
祂的声音宛如一根穿骨入髓的针刺,每一个字都推着这根针更进一寸,侵蚀着程松年的意志。
可他不敢停步,他怎么忍心面对那张悲痛交加的脸,堪堪一想就教他心如刀割。
「程松年,回来!」
刹那间,整栋楼的玻璃应声而碎。
程松年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下定决心般奔向了柏家老宅。
*
“能行吗?他会不会下不了手?”柏长兴担忧道。
“你放心。”吴道长胸有成竹地捋着胡须,“这门上的刻咒,桌上的熏香,都是我特地为他准备的,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会深信不疑。况且,我早已在七星宝剑上附了一道咒,即便他有所动摇,只要握住了那把剑,也会在咒文的暗示下,毫不犹豫地动手。”
“道长果然是深谋远虑。”柏长兴彻底安心,笑着奉承对方,“事先道长嘱咐我留意程姓之人,那时您便料到今日之事了?”
吴道长闻言,冷哼一道,斥道:“我早就你留意他,结果呢,你连个人都看不好!”
“道长消消气,消消气。”柏长兴赔笑道,“道长当时叫我留意程姓之人,我还以为他是您的古旧,专门让文俊看着他,还请了护身符保他不受惊扰。“
“你这是怪我语焉不详?”吴道长斜睨他一眼,冷哼道,“天机不可泄露,卜卦本就只能问个大概,我能算出他与此事有关联,却没料到他竟如此重要。”
第26章 井底
程松年回到柏家老宅时, 吴道长已经在后院布下了驱邪法阵,正与柏大伯在后门等候他,等着他下井收拾井底遗骸。
这么多年来, 柏村人不是没想过下井捞尸, 可井下邪物太过凶险, 搞不好一下去就会丢了性命,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但是,祂对程松年不一样,不仅没害他还一直保护着他, 甚至……
在他给了祂一刀后,他还能全身而退。
吴道长看着安然无恙的程松年,连连点头赞赏,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程松年没有搭话, 直言道:“道长不是说要抓紧时间吗?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下井。”
“不急,叶柏青头七已过,祂又遭重创, 没那么快恢复。”吴道长从容道,“绘制法阵的朱砂尚未干透,再等一等吧, 等个好时辰。”
程松年惊愕道:“头七已过?”
“是啊, 昨日正是叶柏青的头七, 祂因此力量大涨,一日内便杀了四人。”
也是, 柏家人隐瞒了青哥的死因,在死期上又扯了谎也不为怪。要不是为了让青哥入土为安,他真心不想和这家人“同流合污”。
慢着, 他们一直瞒东瞒西,唬人的谎话张口便来,他怎么能断定这回他们说的就是真话呢?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柏村的过去以及所谓的邪物分明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辞,他一个外乡人根本无从考证,怎么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呢,倘若这套说辞是为了哄骗利用他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呢?
这么一想,程松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思维却愈发清晰起来。
关于井的传闻,除了他们口中集怨念而成的邪物,不是还存在另一种说法吗——因状元井应运而生的井神。
“不行,那会冒犯井神的。”
他第一次偷听到的“井神”二字不正是自柏大伯口中所出吗?
当时柏家人提出捞尸一事,被柏大伯以“冒犯井神”为由否决了。显然,井神所在的井与邪物所在无异,且柏大伯乃至柏家人对井神的态度是敬畏的。
这就怪了,未必神明会与邪物共生共存吗?
不管怎样,邪物一说尚不可知,但井神之说确有记载,就在青哥爸爸的调查笔记里。
“道长既然不着急,那我先去上个厕所。”
“去吧。”
借着上厕所的由头,程松年躲在卫生间里,摸出了一直塞在口袋里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大多是访谈录,由于写得匆忙更显字迹潦草,他只能边读边猜,拼凑出大致意思。
这一篇记录的是关于夜半敲窗声的故事,和文俊讲给他听的差不多,但细节多了些。
对话中提到这怪事起源于清末的一场□□,时常有人在听见莫名其妙的敲门或者敲窗声去查看后便失踪了,尤其是身子虚弱的妇女和儿童——在这一句旁边,叶承安用红笔写了个问号。
柏大伯曾说饥荒年间有人受不了挨饿而跳井自尽,看来并非全凭捏造。
只不过,那些失踪的人、投井的人真的是凭空消失或自尽而亡吗?
程松年不敢细想,继续往下读。
下一篇又回到了“井神”身上,是关于祭祀的。每年除夕,村民们会在村长的组织和带领下,备好牺牲果品来到井亭举行祭祀活动,比较特别的是,每人都会备上一枚硬币,丢进井里以作祈福。
不过,这样的祭祀活动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uijian/minguo/ target=_blank >民国初年就不复存在了,因为村里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坠井事故。起因依然是一阵诡异的敲门声,某家的女儿起床去开门,半天没动静,她娘便跟着处去查看,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结果竟看见女儿纵身跳进了井里。可她的女儿性格活泼开朗,前日还在期盼她的生日礼物,绝无轻生的可能,定然是中了邪。
自此,村民们开始相信,夜半的敲门声会诱使人跳井而亡。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村长不得不请来先生作法,并将那口井围了起来,不许旁人再靠近,对井神的祭祀活动也因此终止。
末了,被采访者又补了一句,这件事柏家人最清楚,当时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存在就是柏家的老祖祖。
但是,叶承安在“柏家”二字上画了个圈,又打了个叉。
程松年带着疑问往前翻着看,这才注意到访谈录里的被采访者虽是化名,仅写了李某、陈某等等,却唯独没有姓柏的。
“小程,你好了吗?”柏大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马上!”他赶紧应道,“我有点拉肚子,再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断他,程松年快速地往后翻阅,奈何杂乱的笔记不认真细看根本读不大懂,他干脆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
整本笔记的末尾赫然写着一句话,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下井调查,揭露一切,绝不让他们无辜枉死。」
然而,这本笔记本的主人却一去不返,再无归期。
不难猜想,失踪多年的叶承安恐怕已经命丧黄泉,或许业已成为井底的一具枯骨。
“绝不让他们无辜枉死”——被害死后抛尸于井底的只怕不止青哥一人,柏家到底害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