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细细验收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面带微笑地点头签字,开着车把诸位园丁们送下山去。
管家平时不住林场,按理说不必再回来一趟,但大约半小时后,他去而复返。
这位中年管家面容平静得出奇,在夜色中开着车,要细看才能发现,他的车后座还绑了个人。
正是那位年轻的园丁。
“我犯了什么事?你凭什么绑我……”园丁在球车后座抖如筛糠,无助挣扎,泣声质问,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管家老神在在地下车,一言不发地按住园丁的肩膀,不知精准按住他的哪个穴位,痛得那人连呼喊都忘记了,像被拎小鸡一样被拎进了屋子。
这片林场老早就是颜家的地,中间虽然有一段时间交了出去,但兜兜转转还是回到颜家手中。现在的林屋也是在以前的老屋基础上改的,保留了老式的基本结构,明面上是三层,其实带个鲜为人知的地窖。
冷气流刚过宁城,地窖里阴冷而潮湿,园丁没站稳趔趄一下,膝盖直直摔在地上,寒意倏然在他的面前炸开。
园丁瑟瑟地抬起头,整座地窖唯一的光亮来源于一个笔记本电脑,而他的使用者正认真垂眸,似乎在浏览着什么。
屏幕灯光自下而上打在那个使用者的脸上,将他的下巴尖映得很亮,面部所有的阴影都错了位,显露出几分苍白森冷的鬼气。
他自顾自地看着视频,晾了园丁将近五分钟,才托着下巴地抬起头,懒懒将一个闪烁着红光的电子装置扔到地上。
那东西还裹着新鲜的泥土,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恰好滚到那位园丁的脚下。
“说说吧,这是什么?”
园丁脸色惊惶,不住地摇头否认:“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不认识。”
高坐在皮椅上的青年不言语,安静盯着他看了两秒。
“我……真的不知道。”园丁瞪大双眼,极力展示着自己的无辜。
地窖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良久,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将手中的笔记本转了个面,屏幕上正是今天庭院翻修的监控。画面以一种微妙而刁钻的角度,将园丁趁人不备埋东西全过程都跟录了下来。
哪里来的监控?!
园丁瞳孔一缩,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说说吧,你为什么在我家院子里埋这种东西?”
青年慢声细语地问他。
第73章 请君
证据当前, 这位年轻的园丁没再狡辩,狼狈不堪地匍匐在地窖冰冷的地板上,颤抖着交代了整件事。
“我……我本来也是干园林的, 但一直没有渠道接触大单子,家里又需要钱一直都过得很不顺……今天早上, 有个人突然找上我, 往我卡上转了一笔钱, 说只要按照他们说的做,事成后就……还有一笔钱。”
他奋力往前爬了爬, 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喊道:“但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啊!”
“有个人?他是谁?”
年轻园丁嘴唇嗫嚅了一下。
“怎么,不想说?”对面的青年撑着腮, 明明是很松散的姿势,目光却几乎要把年轻园丁扎透了。
漆黑幽闭的环境总能最大限度地剥夺一个人的安全感,未知的恐惧让年轻园丁身体无限紧绷,他没再敢做无谓的抵抗, 颤抖着回答:“是……是一个和我身高体形很像的人,长得很好看, 有点像明星。”
青年手指缓缓敲了敲椅背:“他怎么联系你的?”
“电话, 一个未记名电话, ”年轻园丁不敢看他, 埋着头回答说, “我最开始是不信的, 但等我犹豫着再打过去……对面已经没有人接了。”
一个小娄娄, 再审问也没有什么价值, 坐在座椅上的青年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抬步离开。
“求你放过我吧,”年轻园丁可怜又无助地哭嚎着,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下次再也不干了!原谅我这一次吧,别走啊——”
青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地窖出口被人拉开,光漏下来的那一瞬间照亮了年轻园丁脸上的惊惶与恐惧,出口关闭,黑暗又重新降临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呼喊隔绝在冰冷的窖里。
青年,也就是魏长黎端着电脑从地窖里走出来,颜序站在门口,两人并肩而立,无言对视一眼。
在全然的黑暗里,时间的流速是模糊的。
蜷着身体躺在地上的年轻园丁再次睁开眼睛,外面已入深夜。他先尝试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随后以一种超过常人的灵活扭动起身体,将自己缩成更小一团,用被绑住的双手竭力触碰自己的鞋面。
恐惧消失在那张凹陷干瘪的脸上,只剩下某种熟练的专注。
年轻园丁的手指非常软,向后掰着探进鞋缝中,鱼鼓腮一样皱缩着肩膀,缓缓勾出来一个铁丝。
整个过程他的手都很稳,他在人前的反应不过是一出唱念生动的戏。
二十分钟后,地窖的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窄缝。
年轻园丁躬着身,如携带病毒的耗子一样从黑暗处溜出来,他顺着高尔夫球车留下的车痕,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步子有一种病态的轻快。
与此同时,魏长黎和颜序站在落地窗前,无声目睹了他出逃离开的全程。
出林场上国道,凌晨的马路上只有盏盏路灯拉出一条长线,一阵疾风迎面吹乱年轻园丁的头发,一辆黑车打出两道强光向他驶来。
“哎呦我去……”
年轻园丁被车灯闪到了眼,只能用手指将一对眼睛拉成细线,眯着看了看车型,才放心地转到副驾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转头看他,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老实憨厚的脸。
如果周管家此时在的话,一定能认出他就是上午接了个电话后紧急离开的中年园丁。
“孙哥。”年轻园丁冲他打了声招呼。
“他们发现了?”
这个被称作“孙哥”的中年园丁开口,声音粗粝沙哑,喉咙发声带动肌肉牵动,使他在浓稠的夜色中增加了几分凶相。
“发现了,妈的,还挺敏锐,”年轻园丁骂了一声,抽过来安全带系好,晃了晃自己被捆得发酸的手腕,“我做手脚的时候已经尽量避开摄像头了,没想到那感觉有两百年历史的破屋子还有隐藏摄像头,还有他家那个管家也够厉害的……我手现在还疼呢。”
孙哥冷哼:“他们要是没注意到你,我们这场戏还怎么演?”
年轻园丁闻声咧着嘴笑起来,露出两颗龅牙,颇为自得地说:“那是自然,当初小翟总看上我不就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吗?替身替身,不让别人觉得‘操这他妈就是一个人吧’,那我不就没用了吗?”
孙哥撇了眼年轻园丁那张有点难言之隐的脸,没评价,转而谨慎问:“他们找出来几个接收器?”
“就我放的那个,扔到我面前的时候还闪灯呢,不过现在应该已经销毁了,”年轻园丁耸了耸肩,“正常人的思维都是发现什么异常解决什么异常,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现在哪里有空关心早就离开的你?”
孙哥园丁毫无温度地扯了扯嘴角:“颜家人可不是正常人思维,只不过他们和小翟总有大仇,你一出现,他们就算只看个影子也会高度紧张……紧张啊,情绪就会乱,这情绪乱了,就容易出疏漏。”
“我倒没觉得颜家有多厉害,”年轻园丁摆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太优柔了,我还以为我被发现后要吃好大的苦头,怎么着……不得卸我一条胳膊半条腿?结果这帮人就只把我绑了,愣是一点教训没让我吃,这要是换到魏家……”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孙哥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要是换到曾经的魏家,你尸骨早他妈凉了。”
“你以为现在不是吗,”年轻园丁伸了个懒腰,“咱们要干不好,可是要去被喂鲨鱼的~”
“知道就少说一点,”孙哥看向他,问,“林场的路线记下来了吗?”
年轻园丁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微笑道:“都在这里了。”
孙哥不再多话,挂档启动车子,两人扬长而去。
时间的指针又向后拨动了三个小时,凌晨四点,通常是人睡眠最深的时候。
林场被浓雾笼盖着,短短的三个小时内又下了一场雨,草甸湿得像漫无边际沼泽,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如被草种寄生的水袋子晃动着。
一个身影从密林之中冒出来,他迅猛敏捷,灵巧地避开低洼地上的每一处积水,又如鬼魅一般迅速向寂静的林屋靠近。
来者不善。
这个闯入者一身束腰黑衣,气质阴沉肃杀。他面容隐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动作利落地避开监控,翻进刚刚翻修好的庭院,随后纵身一跃轻巧地抓住了二楼露台的栏杆,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声音。
翻身跨过露台,他推开阳台门,畅通无阻地步入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