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台上被阳光亲吻的向日葵,李春生躺在床上,多日以来在心中笼罩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些许。
此时陶苏红着眼走进来,看见他的那一刻,直接泣不成声。
这是怎么了?李春生微微起身,一脸惊讶。
陶苏抬手擦去自己的眼泪,声音颤抖:“段鹤......他走了。”
走了?走去哪了?
“你把话说清楚。”
“段鹤死了。”
噩耗击中李春生,他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却清晰地听懂了陶苏的话,同时他从听到自己可以进行肾移植手术时便藏在心底的不安和恐慌终于一涌而上,淹没了他。
此时,他脑海里闪过擦肩而过的那份人体器官捐献自愿书,李春生瞪大眼睛,看向季予,质问道:“我的肾源是谁提供的!”
第54章 离别
“是不是段鹤的?!”李春生泪流满面, 崩溃大喊。
他无法接受,如果这颗肾是段鹤的,他宁愿不做这个手术!
腹腔里的透析液似乎胀满死死顶住他的胃, 绵延的胸闷突然加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恶心感袭来, 李春生撑住床沿, 弯腰剧烈咳嗽,干呕, 季予见状赶紧将垃圾桶提到床前接住他吐出来的早饭。
他扯来纸巾, 轻拍李春生的背, 皱眉道:“你说什么呢, 春生, 这跟段鹤有什么关系?”
陶苏原本正哭的伤心,被这个场景给惊到, 一下愣在原地。
她猜测李春生可能是在那天看到了段鹤要签的人体器官捐献自愿书, 但事实是即使段鹤签署了,他也因为全身多发性感染而不符合器官捐赠的医学标准,所以李春生的肾源和段鹤毫无关系。
李春生抓住床沿的手用力到指骨突起, 热血因为呕吐涌上大脑,顿时满脸涨红, 弯腰挤住腰腹, 不适感愈加强烈, 连头都开始发胀。
“春生,段鹤没有捐赠器官。”陶苏急忙走到床边解释,声音还带着刚刚哭完的鼻音。
李春生想说话,但呕吐来的凶猛, 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胃里的东西全部吐空,清亮的胃液窜出,酸液灼烧喉咙,最后吐无可吐才平复下来,李春生一身汗水,虚脱地半靠在季予怀里,眼泪无声顺着脸下淌,嘶哑着声音质疑道:“可是我明明看见了医生手里的捐赠书,这颗肾来的时间又这么凑巧。”
“他全身性感染,身体不符合捐赠的标准。”陶苏说到此处,有些哽咽。
纸巾擦去他额角和鼻头的汗水,季予捋起他凌乱的头发撇在耳后,明白了李春生乱想的原因,耐心解释道:“春生,就算段鹤捐赠了肾给你也是来不及的,除非你现在就动手术,但是我们刚刚才去找过王医生,她说过你的手术至少还要等半个月。”
“而且刚才陶苏说了,段鹤的身体不符合捐赠的标准。”季予低头轻轻吻了吻他颤抖苍白的唇,安抚道:“更何况要真如你猜测的那样,我怎么可能会瞒着你。”
李春生满是泪水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是这样吗?
季予拦腰抱起他放在轮椅上:“乖,别胡思乱想。”
“走吧,我们去送段鹤最后一程。”一个抱枕垫在他的身后,盖上毯子,季予推着他离开病房。
李春生的鼻子发酸,眼泪簌簌落下,陶苏跟在他们身后,三人朝着负一楼太平间而去。
走廊尽头,穿着蓝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推开铁门,吱呀一声,冷气裹着消毒水冒了出来,即使李春生盖着毯子也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跟外面的秋凉不同,而是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冰渣钻进毛孔,呼吸都能起雾。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冰冷的铁柜,白炽灯将这里照的十分明亮,明亮到李春生的眼睛有些干涩的刺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泪水早在路上流尽,擦过泪水的卫生纸也扔进外面的垃圾桶,他要收拾自己的心情,笑着和段鹤的道别,毕竟他答应过他,他要好好活着,不能食言。
几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工作人员走到一个铁柜面前,对比编号确认,随后拉开柜子,尖锐刺耳的滑轨摩擦声响起,仿佛钻进众人的脑袋在神经上拉扯。
白布盖住了段鹤的脸,只余苍白的手露在外面。
李春生坐在轮椅上,高度和铁柜几乎持平,能清晰地看见段鹤手背上的青筋,青紫色是肤色的主调,他能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双死人的手。
李春生嘴唇颤抖,想哭,但泪已经枯竭,只能眉头紧皱,红着眼盯着白布。
工作人员揭开白布,露出段鹤的脸,他闭着眼,不过才一个小时左右,睫毛上已沾满冰柜的霜,脸色比当初在icu见时还要苍白,青白泛紫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再也不会弯起露出邪魅的笑。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胃,李春生的太阳穴跳动,捂住嘴巴,呕吐感又缠上了他,但他再也吐不出东西,只能不断干呕。
陶苏又哭了,快步跑了出去,低泣声从门外传进来环绕在他的耳边。
季予轻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泪眼婆娑中,李春生看见了段鹤左手虎口处的月牙伤疤,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潜翎了。
不是在西山的房子里,是小坡上的一间破屋子,他喂的不是狗,而是人。
他知道墙背后假装狗叫的是人,因为李春生透过斑驳漏风的墙壁看见了人的手垂在稻草地上,虎口正对着他,就有这样的伤疤,但他知道对面的人明显不想他知道屋子里有人,他才装作被狗吓到的样子,扔了半个馒头进去,慌忙跑开了。
“对不起。”李春生早已忘了刚刚进来时要笑着跟段鹤道别的想法,他说话时喉咙发紧,伸手想触碰段鹤的手,在离虎口半寸的地方停住了,伸回手捂住自己的脸,他痛苦道:“对不起,段鹤,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
当时段鹤听到他的否定该有多么失望,李春生不敢细想。
他真是一个傻子。
季予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半抱住他,手掌摩挲他的手臂,带来一点温度,“段鹤,谢谢你救了春生。”
“我们不会让你白死的,你再等等,黑眼的罪足够判死刑,他很快就会下来给你赔罪。”季予沉着脸承诺道。
工作人员重新把布盖好,抽屉“咔嗒”一声锁上,又变成了冰冷的铁柜和编号,李春生的喉咙被这里的寒气冻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泪顺着眼角留下,不是滚烫而是冰凉,寒意渗透到了心脏,刺疼。
因为段鹤在世上已无亲人,所以遗体火化和墓地选址都是季予亲自接手。
秋风牵起李春生的发丝,他将一束百合花放在他的墓前,碑上的照片里段鹤还是那一副风流的笑容,恍若在世,只是颜色变成了灰白,他们之间的故事全部变成了往事和回忆。
陶苏仰头,不让泪水留下来。
她已经哭了太多次,最后一次,就不要再让段鹤看见她这副悲伤的样子了。陶苏死死咬住下唇,努力牵起嘴角,眼睛里还是有泪光在打转。方池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搓了搓,无声安慰。
他知道陶苏是真正把段鹤当朋友的,就算现在知道了段鹤的真实身份是水鸟,依旧没法抹灭那段真挚的感情,但愿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痕。
故人已逝,唯有往事可追。
秋风萧瑟,李春生往后伸手抓紧季予的手,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季予回握。
众人无言,只剩山间的风吹鸟鸣,灵魂在安息。
下山的时候,李春生提出要见黑眼,季予知道他心里难受需要宣泄,便没有阻拦。
黑眼因为中了两枪便一直在医院,和李春生的病房差了三层楼,季予推着他到了黑眼的病房,门外有两个警察把守,陶苏和他们一起,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十分顺利就进去了。
黑眼的手被纱布包住,另一只手被手铐靠在床头,他侧身而睡,背对着他们,将头藏在枕头地下,听见声响身体动了动,但并没有转身看他们的意思。
“黑眼,有人找你。”陶苏敲了敲床位的栏杆,说。
“不见!”黑眼闻声把自己捂的更紧了,怒斥道:“滚!我不见任何人!”
李春生心里憋着怒火,就是这个人杀害了段鹤,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拿起窗台的花瓶砸在他的头上,送他去给段鹤认罪。
“是我,李春生。”李春生说话时死死盯着黑眼的背影,“那天你的话错了。段鹤不是两面三刀的小人,你才是!你做的那些事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你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放屁!”黑眼猛地起身,动作幅度剧烈,手铐哗啦响,他一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浑浊的眼珠锁定李春生,“他段鹤能干净到哪里去!他跟我一样都会下地狱,你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