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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眠冬,你离家之时,年方几何?”
  褚眠冬想了想,“十五。”
  “你瞧,那时的你还那般年少。”燕无辰说,“那时的你便已能独立门户,行走于世间;那时的你便已知晓,矛盾激化之时,应先拉开距离、互相冷静。”
  他揉了揉褚眠冬的发顶,“眠冬,那时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做得很好。”褚眠冬轻轻叹声,“但我总会想……为什么当初没能做得再好一些、更好一点……”
  她低垂了眸光,也低落了语调。
  “明明……做得更好一些,就能赶在天灾之前……”
  有温热的水滴溅落在燕无辰指侧,洇出一小片莹亮的水痕。
  “……就不会来不及了。”
  燕无辰的心尖因这份潮意而微微收紧,跃动间隐有疼意弥散,叫他下意识便想抬手,轻轻拭去身边人眼中不断滚落的泪水。
  但他又如此明白,他要做的并非为她拭去泪水、递上锦帕、叫她莫再哭泣,而是握住她的手,共她所感、听她言语,与她一同细细咀嚼这份酝酿陈年的悲伤,再携手走入这份悲伤的最深之处,一同寻得超越悲伤的力量。
  “眠冬,你并非「应当」愧疚的薄情寡义之人。”他轻声开口,“没有哪个真正的薄情寡义者会责怪自己……”
  燕无辰说:“而你在自责。”
  握住褚眠冬指尖的手微动,他侧过身去,倾身将青衫少女松松环入怀中,是一个满含支持而不显压迫的拥抱。
  他轻拍着褚眠冬肩头,长长喟叹。
  “眠冬,不必责怪自己。天灾难料,亦非以彼时的你一人之力所能预知,抑或改变。”
  燕无辰撩开少女颊侧的一缕碎发,“也不必苛责自己。”
  他深深望进她的眸底,话语沉缓而坚定。
  “便如我方才说的,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你已经做了一切在当时的你能力范围之内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一途,你已问心无愧。”
  “天意弄人,倘若一定有谁有错,那也是天道的错。”燕无辰温声道,“这世上阴差阳错千千万万,你不可能将天道该负起的责任尽数揽在自己一人肩头……眠冬,你无法负担起那般重量,也本不必承担起那般重量。”
  被燕无辰带入话中的代理天道司洺适时开了口。
  “咳,我方才去翻了生死簿……眠冬,你的父母已经转世,两人此生再续前缘,如今过得很好。”
  “而且,这一世的两人在后代问题之上态度更加审慎,亦做足了一切能做的准备。她与他会成为一双更好的父母……”祂小心翼翼出言,“所以眠冬,你不要这般伤心。”
  尾戒中属于代理天道的一缕意识认真开口:“看你这样,我也有些难受。”
  此言一出,远在位面办事处工位上的司洺本体皱了眉,低声呢喃。
  “这便是属于「人」的情感……吗?”
  回到修界,那厢,燕无辰温和的话语还在继续。
  “所以你看,眠冬,你们都各自过得很好,只是没有在一起罢了。”
  “各有各团圆,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所以不必再自责,也不必再悔恨了。”
  白衣少年顺了顺褚眠冬的脊背,清润的话语如松泉漱石,潺潺流入褚眠冬心底。
  他说:“放下他们,也放过自己罢,眠冬。”
  “你不需要再做得更好了——你不必一直被困在那日,你不需要逼迫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
  “除了是现在的你自己之外你什么都不用做,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他与她眸光相接,视线相抵。
  “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这世间最大的意义与奇迹。”
  “你为这世间,为我,带来了无数温暖和满足,喜悦与欢欣。”
  “只是你的存在而已……”
  燕无辰的话语很轻,也很坚定。
  “只需要你的存在本身足矣。”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褚眠冬终归不再压抑着呜咽,而终于再无顾忌地放声哭泣。
  她不曾与明秋说起过这些。明秋已经照亮她太多太多,作为总是接收光亮的那一方,她不愿让自己为明秋带去更多负担;而燕无辰则刚刚好。
  于是这些话语,终于在今日,于不期然之间,无甚负担地宣之于口。
  浓重如阴霾般重重笼罩的悲伤阴云被泪水洗去,唯余水洗过后的雨霁天明。
  褚眠冬依然在落泪,但她却明白,此刻落下的泪水不再浸透悲伤,而尽是释然与解脱。
  那些多年来藏于心间、无法言说也无从言说的悲伤与疼痛,似沉疴般常积心底,近乎让人只以为自己生来便是如此。
  而直到这一刻,直到沉疴尽散、天色重明的这一瞬,褚眠冬才惊觉,原来她原本可以如此轻松,原来她原本可以不必背负那般多、那般重,原来她时常内观、时常自省,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苛责了自己。
  分明这所有的道理她都明白,分明她早已不需要依凭谁的肯定、赞扬与共情才能将自我确立,但这一刻,褚眠冬意识到,哪怕这些都不是只能从别人手中得到的限定品、而都首先能由自己赋予,也依然不妨碍,当这世间有另一个人能够给得起这样一份「无需其它前提,只要你是你,你的存在本身于我而言便已是最大意义」的情意时,她会为之动容。
  一路行来,她提着手中的那盏风灯,遇见过很多人,照亮过很多路。
  如今,有另一人提灯而来,并肩行于她身侧。他掌心的灯光同样温暖、同样明亮,于是前路不再只是一个人的踽踽独行,而有一双人相携为伴,两盏灯相映成趣。
  她与他各自灵魂自由、人格独立;她与他互为对方独立人格之上的锦上添花,她和他共同提灯、互相照亮。
  这很好,褚眠冬想,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爱情最好的模样。
  *
  泪水落尽,褚眠冬深深呼吸,平息着尚带颤意的心肺与尚且不稳的吐息。
  “无辰。”
  她的声音仍带着些微泪意后的鼻音,燕无辰微松了怀抱,垂首望向怀中姑娘,眸带关切,低低应声。
  “嗯,我在。”
  “我想亲亲你。”褚眠冬说,“你给不给亲?”
  燕无辰愣住了。
  良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给。眠冬要亲,当然给亲。”他说,“眠冬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这可不太妙,燕无辰想,这回答好像有点憨。
  闻言,褚眠冬噗哧一声轻笑,眸中残余的些许泪意被笑意冲散,唯余水润的波光。
  她抬手扶上白衣少年的双肩,在少年眼也不敢眨的注视中凑近了他,气息微拂间,将一个轻吻落在他眼尾处那枚淡色的泪痣之上。
  褚眠冬轻声道:“其实第一次见你时我便在想,这里看上去真的很好亲。”
  他的右侧眼睑被她呼吸间带起的气流激得微微阖眸,卷翘的长睫如蝶翼般轻扫她的面颊,泛起些微的痒。
  于是为了止住这痒意,柔软的唇瓣选择了少年的右眼作为第二个落点。挪移轻触间,褚眠冬只见得燕无辰的整张面容都近似灼烧般,渐次红透。
  “不要只亲眼睛……”
  少年嗓音微紧,氤氲着一丝未曾有过的喑哑。
  “也亲亲这里。”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的指尖抚上他唇珠处,轻轻*摩挲。
  指尖所及之处传来明晰的热度,褚眠冬却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唇畔的热,还是她指尖的烫。
  “这里也很好亲的……”
  他抬头望她,低而沉的嗓音隐带痴迷,又似蛊惑。
  “我保证。”
  褚眠冬的指尖沿着燕无辰的唇线缓绘徐移,于少年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处稍作停留,游走轻抚。
  凝眸对视间,她微微垂首。同他气息交织时,她张口衔住了他的唇。
  润泽、温热、弹软,恰如一碗温乎的桂花糖圆,叫褚眠冬想到属于赤砂糖的甜,思及属于十五望月的满与圆。
  *
  这世间充满遗憾,但与你有关之事,皆因那个人是你,便集无数个「恰好」之所钟,尽是圆满。
  何其有幸,与你相识相知,终至相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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