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客很快便围过来,青岚的长枪将人拦在一侧,祝余抬剑,格挡住安昭不管不顾的双刀,旋即双臂一振,腾身而起,退避至一旁的树下。
见戕杀祝余不得,安昭调转刀锋,忽而后撤,朝着另一边与斗笠客缠斗的青岚袭去,祝余见状,飞身猛扑过去,拒霜剑自青岚的后背横出,扛住了安昭的宽刀,她被下压着,肩头的箭伤更加撕裂开,疼痛瞬息间便席卷全身,安昭收刀果断,在她尚未回神之际,纵身一踹。
祝余便如脱线的人偶一般,朝后飞去,狠狠砸在地*宫大门上。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祝余顺着大门滑落下,抬手拄着拒霜剑,半跪在地,眼前黑了黑,呼吸急促起来。
“十三!”决明隔着人群,焦急地朝她而来。
祝余喉间不断有热血上涌,她努力平静着浮沉的呼吸,撑着拒霜剑,颤抖着再次站起身,强咽下喉间的腥气。
远处的天幕黑的吓人,她往后靠了靠,后背贴在门板上,最后嘱咐门内的人:“将门堵死,别开门。”
目光往前去,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里,今夜怕是,凶多吉少了。
拒霜剑在手中紧握,她抻了抻麻木的指骨,呼出一口气,再次提剑,快步朝前,向安昭掠去。
地上的积水被她踏得飞溅起,恍若凌波,拒霜剑的剑光隐没在夜色中,祝余的一双眼亮得惊人,双手持剑,朝安昭劈砍过去。
刀剑相接时,山下爆发出一阵嘈杂声。
祝余无暇他顾,死死地将剑压住,变换身形,将安昭抵在了树干上,一侧有斗笠客持刀砍来,她侧身躲避,安昭趁机反攻,裹挟着风雨的刀锋凛冽袭来,祝余旋身避开,换手持剑,雨水浸透她身上的伤,痛感逐渐变得麻木。
安昭连连后退,眼前是冷静挥剑的祝余,她白衣带血,拒霜剑在她手中闪烁生辉,脚下轻点,越过斗笠客,直指他喉间,安昭狼狈偏过头,持刀格挡,祝余的手被震得一麻,有些后劲不足,安昭趁机挥刀,祝余只来得及侧身,刀锋划破她手臂,隔开雪白的袖袍,破碎的衣料瞬息间便被风带走,飘扬而去,又被雨滴溅落,坠下去。
落在山道上,萧持钧的怀里。
安昭猛扑过来,祝余与他一同摔落在泥水间,仓促之间,抬剑刺伤他的手臂,他手中脱力,双刀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祝余也狠狠地摔在地上,安昭的双手落在她脖颈间,用力收紧。
祝余一手抬起,攥住他收拢的双手,另一只手受了伤,无力地持剑垂落着。
安昭双目猩红,沉重地呼吸着,祝余被他掐得头脑发胀,眼前黑漆漆的,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刺啦——
利刃破入皮肉的声音响起,安昭身形一僵,而后便朝一旁倒去,祝余的拒霜剑插在他腹间,整个人像死了一回,大口地呼吸着。
她翻了个身,在泥水里滚了滚,终于寻着着力气站起,撑着拒霜剑,试图站起,远处的斗笠客终于挣脱青岚和决明的围困,朝这边而来,祝余双手抓着剑,下意识一抬,挡住斗笠客的刀锋,再次被逼的跪在泥水里。
山下的援兵已至,山道边隐隐有人上来,斗笠客咬咬牙,俯身将安昭扶起,带着他便朝另一边的林子里逃去。
祝余眼前昏沉,强撑着自己站起,奈何实在无力,又半跪下去,就在要脱力之际,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她仰起头,试图看清对方的样子,奈何夜里太黑,只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淡香,祝余顿时大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被带着往前走,一手还颤抖着握着拒霜剑。
雨声和风声交杂,祝余眼前一片漆黑,耳畔轻动,忽然听见利箭破空的声音,她脸色一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身旁之人调换位置,抬剑横在身前。
羽箭重重地钉在拒霜剑剑身上,一道前所未有的清脆剑鸣响起。
拒霜剑应声断裂,羽箭浅浅没入祝余的前胸。
耳边的所有声息都变得模糊,祝余被人抱起,那人像是十分焦急,连声叫着她的名字,嗓音嘶哑凄厉,祝余被拢进怀里,雨落在她脸上,她在漫天风雨中仰面,吃力地抬手,落在萧持钧的脸侧,而后长长叹息一声。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第87章 七月初七
◎这是小鱼儿的娘亲。◎
地宫的门在雨幕中缓缓打开,两位被坚执锐的将领替萧持钧把住门,萧持钧抱着祝余快步朝地宫里去。
带着人躲在暗处的叶玄率先看见了正往阶下跑来的萧持钧,下一刻,尚未出声便瞧见了他怀里奄奄一息的祝余。
“十一!”萧持钧俯身将祝余搂在怀里,抬头朝远处喊道。
游卓然身后的十一应声出来,眼瞳紧缩,快步朝祝余奔来。
她半蹲在祝余身前,双手僵在半空中,上下将祝余扫视一番,雪白的衣袍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祝余浑身上下都沾着血,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地靠在怀里。
十一拧眉探查,紧扣她脉搏,凝神几瞬,忽然猛地抬起头来,惊惧道:“怎会如此?”
十三月身上的毒早已清除,她与青岚亲手试的药,为何祝余却是中毒之相?
一旁的江湖游医凑上来,就要替祝余处理心口的箭伤,十一扣住祝余腕间的手却忽然被她反抓住,她抬眼看过去,祝余却忽然别过头,吐出一口血来。
顷刻间,地宫里其他人围上来,焦急地喊祝余。
祝余偏过头,看着十一,虚弱道:“是白风——”她眼眸合拢几瞬,想起白风死前之言,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却实在力不从心,只来得及握住萧持钧的手,头便歪倒一侧,昏了过去。
十一从药箱去处吊命的丹药,而后捞起袖子,和游医一起,替祝余上药包扎。
等将伤处清理好,萧持钧脱下外袍,将祝余裹住,抱在怀里,便朝地宫外去。十一拎着药箱,跟在身后,山下有药材,祝余体内的毒凶险,需得尽快寻到解毒之法。
地宫外,将月和带星立在两旁,门外是整肃的锦州军,萧持钧抱着祝余,脚步不停,步入雨中,将月在他身侧,挥退了要上前打伞的侍卫,夜色浓重,萧持钧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道上,脚步急促,怀中的人却稳稳当当。
眼前是雾灵山沉重的雨夜,耳边嘈杂的雨声不停,尸横遍野,流血不止,萧持钧穿行其中,心底几经浮沉,恍若当年丰庆寺姗姗来迟。
被他抛之脑后的萧映真,被护卫牵着,终于从地宫出来,她面色惨白,看着地宫前方空地上横陈的尸首,脑海中是方才萧持钧怀中毫无生气的祝余。
护卫牵着她往前走,一旁的侍卫替她打着伞,一行人就要往前去下山,护卫手中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力道,萧映真拉住了他,往前走,步入夜幕中,仰头看着头顶安然的伞布,目光垂落下来,掠过前方可怖的战场。
她嘴唇轻动,眼有热意,在所有人谨慎的注视里,轻声开口:“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吗?”
雨声密集,她的声音被风吹散,身前的将领兵士,身旁的护卫侍从,没人回答她。
萧映真眨了眨眼,泪水静静地从脸上滑落,哑声又问:“为何……”
“殿下说的是。”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崔南山立在萧映真身后,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与援军一同到来的,是四殿下入主帝京的消息,皇家子嗣单薄,眼前这位,便是新朝唯一的公主。
他弯下腰,平视着萧映真,“他们是为新朝而死,殿下,待来日入京后,莫要辜负了他们。”
萧映真似懂非懂,环顾周遭,愣愣地问:“那祝余也会死吗?”
崔南山闻言,顿了顿,而后直起身,陪她一同远眺无尽的天际,手心摸了摸萧映真的发顶,道:“生死有命,若真到了那一刻,怜君,你要记住,她是为你而死的。”
萧映真仰起脸,泪水糊住她的口鼻,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听了崔南山的话,她很伤心地皱了皱眉,而后摇着头说不信,崔南山叹了口气,转头示意一旁的护卫带她下山。
新帝派来接公主回京的车架还等在山门。
这位刚刚经历过截杀的公主,却忽然提起裙摆,朝前奔去,倔强地推开了要上前打伞的侍从,跑入了风雨中。
崔南山抬手止住要上前追的侍从,萧映真被大雨浇透,回过头来看着她的老师,一边后退着往前走,一边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我都会记住的。”
而后便转身朝山下跑去,护卫们跟上去,追着她下了山。
崔南山停留片刻,也往前走去,行至山道旁,一具尸首倒在一旁,崔南山的目光从人脸上掠过,倏地顿住,急切地俯身看去。
宋若川。
那个从崔家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的孩子,时隔多年,就这样在雨夜里,出现在了他面前。
崔南山颤抖着手,拂开他面上的血污,垂着头蹲在原地,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