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个孩子来得突然,带着些勉强的意味。前年来了个江湖骗子,说取他的心头血能为颜雪蕊治病,他养伤那段日子,她特别乖顺,要她怎么做都听他的,顾衍身强体壮,一两个月能养好伤势,硬生生休养了大半年。
稚奴便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她最不听话的时候,顾衍曾想过狠狠心,生吧,反正侯府又不是养不起,怀孕了能消停些。但有稚奴那会儿,他不见喜悦,素来运筹帷幄的顾太傅,罕见地怕了。
她的身子太弱,也不如当年年轻,如果这个孩子的代价是伤害她,他不愿意。
她很喜欢孩子,那段日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一针一线给稚奴做虎头帽,她把他的掌心放在微微隆起的肚皮上,感受腹中孩子一下一下的跳动。
两人琴瑟和鸣,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情。幸好稚奴胎位正,平平安安降生,他们小儿子的骨血中融着爱意。
……
顾衍今天喝了酒,大权在握,美人在怀,手握忠于顾家的玄甲军,他引以为傲的谨慎今日缺了一个角,以至于他忘了,这里是东宫,太子的地盘。
他教导太子多年,太子的性情说好听点是柔善,其实就是软弱无能,他连贤王都不敢下手,顾衍从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可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顾衍当着太子的面杀了他的心上人,现在又废除他的太子之位,做了多年顾衍的学生,他同样了解顾衍。
顾太傅一定不会留他的性命。
外面寒风呼啸,顾衍低头,替颜雪蕊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就在此时,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顾衍的余光瞧见一道锐利的寒光,他本能地侧身闪躲,但他和颜雪蕊离的那样近,他足尖下意识一转,把她护在身后,迟疑了一瞬。
偏偏就是这么一瞬,电光火石间,太子近乎疯狂地刺上来,紧接着响起太子的哀嚎,等颜雪蕊反应过来,太子被顾*衍一掌拍出数丈,捂着胸口吐血。顾衍的手牢牢按在她的肩上,连闷哼声都没露出半句,他垂着头,暗色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你别动!”
颜雪蕊骤然扬起音调,声音直发颤。顾衍在她眼里无所不能,他怎么会受伤呢?
没有多少时间让颜雪蕊愣神,她连忙撑住他的肩膀,迅速拔下鬓发间的金簪——知道今日有凶险,那里是她早备下的哨子,只需用力一旋吹响,她的人便会赶来。
“我叫人来,你撑住。”
“不用。你闭眼。”
顾衍声音沙哑,他用掌心遮住颜雪蕊的双眸。喘着气息,指腹捏住那一小截儿漏在外头的刀口,一声闷哼,干脆利落地把嵌在肉里的利刃拔了出来。
终日打雁,今日竟让雁啄了眼,是他的错。
太子奔着要他的命去的,用了十成力,纵然没有伤到要害,那么深的匕首直接刺入他的后背,要是换个人,此时估计已经倒地昏迷了。
顾衍撕下衣袍边的布料,简单包扎了下,扬声道:“来人——”
“送长乐公主进宫。”
他的妻子和儿子还要依靠他,他不仅不能倒下,且不能叫任何人看出他的虚弱。否则他就是一块上好的肥肉,等着一群秃鹫哄上分食。
他下颌线紧绷,冷硬凌厉的脸庞显得十分苍白。颜雪蕊不肯走,固执道:“叫太医给你瞧瞧。”
“我没事,看着吓人,只伤到皮毛罢了。”
顾衍的薄唇已经没有血色,依旧有条不紊地劝道:“蕊儿,你久久不露面,必然遭人生疑。我全部的布置付之东流。”
“我先把伤口清洗一下,一会儿去找你,嗯?”
颜雪蕊知道,顾衍在说谎。他伤的很重。
可她同样知道,顾衍说得对。只差临门一脚,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顾衍的暗卫已经赶到,她咬了咬牙,在顾衍耳边低声道:“我和孩子都要仰仗侯爷。”
“你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我可不会为你守节。”
说罢,不顾顾衍铁青的脸色,匆匆迈出殿门。她的脚步急促,生怕慢了一步,她心软地留下来。
她手脚都在发颤,有多少次,她在心里想恨死他了,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口闷痛,痛地她想流泪。
呼啸的寒风吹在颜雪蕊娇嫩的脸颊上,她掐紧指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
因为中途出了太子这出变故,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面一度十分混乱。
皇帝醒是醒了,但他中风了,口齿不清。颜雪蕊没了顾衍挡在前头,独自一人面对质疑的群臣。她学着顾衍的模样,眼眸往下一扫,架子端得十足,尊贵无比,凛然不可冒犯。
诸臣从前只知道长乐公主国色天香,经此一役,原来长乐公主能言善辩,腹有丘壑。她还知晓当下朝政,户部钱粮的亏空,吏部官员的考核……其实颜雪蕊只知道个皮毛,她故作高深,唬住不少人。
皇帝呜呜啦啦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胶着之时,顾衍派人把圣旨送到。皇帝的笔迹无疑,上面明明白白盖着玉玺,确实是立皇孙周玄逸为新君。
最后颜雪蕊跪在皇帝榻前,朝他磕了三个响头,道:“父皇,儿臣定会教导皇孙,善待皇室宗亲,守好大周的江山。”
皇帝不能说话,一双龙目瞪得浑圆,显然没有想到素来乖巧孝顺的女儿竟有如此野心。废太子的旨意是他写的,可他从未想立稚奴为新君,他还活着!
再说,那是顾衍的儿子。他和顾衍不死不休,他立谁都不可能立顾衍的血脉。
颜雪蕊缓缓靠近皇帝,道:“父皇,诸位大人都在,您给个准话。”
皇帝怒而不语,眸光中闪着两簇怒火。颜雪蕊面色平静,她微微俯身,故意大声道:“父皇,您说什么,儿臣听不清。”
过了片刻,她转身,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号令宫中禁军的令牌。
自从贤王宫变,皇帝越发多疑,看谁都不放心,索性把令牌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此前颜雪蕊日日抱着稚奴进宫,不是单纯进宫给皇帝逗乐。
皇帝从不让人触碰龙榻,她猜到里面有东西,方才趁机摸索一番,在枕头下找到了号令禁军的令牌。
“父皇把令牌都给了本宫,如此,诸位大人还有疑虑吗?”
众人对视一眼,撩起衣袍跪下,高呼:“微臣,谨遵圣上吩咐,辅佐新君,匡扶大周。”
等服过药收拾妥当的顾衍赶到,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的蕊儿高高站在上首,髻边簪着栩栩如生的凤簪。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笼罩在她身上,仿佛连发丝都在发光。
真美。
***
就这样,一日之间天翻地覆,还在公主府翘着小脚丫睡觉的稚奴成了皇帝。新帝年幼,其母长乐公主垂帘听政。
顾衍身为新帝的亲爹,不止朝臣,就连颜雪蕊也想他得给自己封个“摄政王”之类的王爷当当。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稚奴更是连话都不会说,实际还是要依靠顾太傅。
顾衍出乎意料地淡薄名利,如今太子被囚,他依然做着“太傅”,只是从太子的老师变成了新帝的老师。如今太子被囚,他那日收尾干净,除了颜雪蕊,无人知道他身受重伤。
有顾衍坐镇,朝中有条不紊,没有出现大的动乱,正好赶上年节休沐,改国号、祭祀宗庙、大赦天下等新君继位的一系列琐事一律推到年后,给顾衍挤出了养伤的时间。
皇帝要住在宫里,颜雪蕊自然得跟着稚奴一起搬。事推人走,她又回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宫殿,她本想要顾衍在宫中养伤,顾衍笑而不语,非住侯府,累得她两头跑。
大年三十,诺大的皇宫只剩下她和稚奴,颜雪蕊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顿觉索然无味。
人总是贪心不足。当初在侯府觉得不自由,现在她是皇帝的母亲,摄政长公主,却想念起侯府年节中热闹的场景。
顾渊和明澜通常会赶在年前回来,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婆母,弟妹,三房一堆叫她婶婶的孩子们……颜雪蕊放下玉箸,吩咐道:“备马,我要出宫。”
第82章 第82章挟恩图报
前几日下雪,厚厚的雪把官道覆上白茫茫一片,车轮碾过积雪处,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现在时辰不早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上贴的桃符昭示着新春的喜意。颜雪蕊轻车简从,不管她和顾衍如何,她心里对老夫人和侯府有感情,适逢年节,她不愿侯府劳师动众。
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从皇宫侧门缓缓驶出,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颜雪蕊捧着鎏金的暖炉低头沉思,忽然间一个瘦小的人影闪过,拉车的马蹄狠狠刨向地面,颜雪蕊的身体猛然前倾,差点撞上面前的梨花小几。
“护驾!”
跟着的侍卫反应极快,迅速拔刀上前,寒光在雪地里一闪,两人迅速扣住罪魁祸首的胳膊,将之反剪到身后,押到马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