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端倪看不出来,只能说明上位者愚蠢。多来几次,底下人摸清了底细,便会欺上瞒下成风,这是王朝覆灭之端。
皇帝坐守京城,然而江山万里,有道是“天高皇帝远”,皇帝只能凭借一封小小的折子治理天下,怎么批折子,怎么任命官员,从中可见其治世之深浅。
颜雪蕊低叹了口气,语气忧心肿肿,“难道每封奏折都要这样揣摩?”
稍有不慎,便是一个镇、一个县,甚至一个州郡城池百姓的生计,关乎重大,颜雪蕊自觉担不起。
顾衍摇摇头,没有和她解释更多,只道:“日后会好些。”
新帝登基匆忙,地方州郡估计还懵着,这些折子也有隐隐的试探之意,倘若老皇帝在位,即使病重,下面人也不敢这么报。
劳心者治人,下位者并非忠心耿耿,也不是空有一层身份,就有人死心塌地为你做事,正如太子身份显赫,却被顾衍架空,史书上皇帝被宦官、外戚架空,屡见不鲜,徐后让太子多读史书,可惜太子没读进去。
顾衍忽然问:“徐后可还安分?”
他的精力都放在前朝,后宫太后、太妃们,在他眼里,都是将死之人,不足挂齿。
颜雪蕊苦笑一声,可算有了诉苦之处,“怎会安分,日日在宫中唾骂,要不是封了宫,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原本太后该搬往慈宁宫,现在徐后癫狂唾骂,颜雪蕊直接下令封锁凤仪宫,现在徐太后还住在皇后的宫殿。
顾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拍她的手背,道:“我来处理。”
他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太子和徐后,干脆一起上路。
颜雪蕊轻轻颤了一下,过了很久,她道:“顾衍,我们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说得对,她该诚实些。
有很多事,她不是不知道,她却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全推给顾衍,仿佛这么做,能减少心中的愧疚与不安。
“胡说。”
顾衍反驳她:“都是和尚道士愚弄人的玩意儿,也就骗骗无知愚民。我的蕊儿冰雪聪明,怎么信这些。”
他颇为不以为意,慈不掌兵,历朝历代哪次皇位更迭不是伴随着血雨腥风,就连先帝,也杀得只剩个扬州城里风流无能的肃王,日后到了地下,大哥别笑二哥。
颜雪蕊听见“道士”两个字眸光一黯,她没有提,只是脸色有些晦暗。顾衍以为她害怕,笑道:“就算下十八层地狱,剥皮抽筋,也是我的罪业,和你有什么关系。”
颜雪蕊闭了闭眼,想起窈儿曾经骂她的话,低声道:“奸.夫.淫.妇,分什么你我。”
顾衍听见这个称呼也不生气,他认真思索片刻,道:“如今你我无媒媾和,确实不妥。”
“所以蕊儿,什么时候给我名分?”
第85章 第85章疼也受着
他语气玩味,看不出是认真或者玩笑。颜雪蕊一顿,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似挑逗,又似意外,双眸清澈无辜。
“侯爷,天色不早了。”
她的嗓音如水,轻柔道:“早些批完,我陪你用膳。”
顾衍哼笑一声,并不勉强,重新拿起一本奏疏翻阅。他处理起政务一丝不苟,逐字逐句审阅,连普通的请安折都会仔细斟酌。颜雪蕊一度怀疑他故意拖延,顾衍指着落款解释:“蕊儿,你看下面上奏的日期,再看这个地方,奏疏走官道,几日呈到御前,一般有定数。”
“按时无碍。可若如迟了或者提前,中间发生了何事?也许是中途这条线的驿站玩忽职守,也许有人蓄意拦截,也或许是快马加鞭送来,其中内情,不可轻忽。”
颜雪蕊惊得双目睁圆,她经历过一次早朝,从前以为威严肃穆的朝堂也不过如此,如今知其中的艰辛和不易,乖乖给顾衍做小书童,虚心请教。就这样,从早晨到夜色深深,年节上的奏折本来就多,外加颜雪蕊这个好学好思的“学生”时常打断问询,顾衍温声解释,直到酉时,才堪堪批了十中有一。
殿内的蜡烛燃烬了,忽闪忽闪跳跃,顾衍面不改色,沉声吩咐:“换蜡烛。”
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站在身旁侍候笔墨的颜雪蕊。她的脸色略显苍白,如云的鬓发微散,神情带着倦意。
顾衍低叹一口气,把微干的朱笔搁在笔架上,起身扶住她的肩膀和腰身。
“我忙起来不顾时辰,累了,怎么不说一声?”
顾衍把颜雪蕊带到休憩的内殿,扬声吩咐,“来人,备水。”
早晨两人胡闹了一番,颜雪蕊本来就腿酸,顾衍处理起政务来和平时判若两人,神色冷肃,她不想打扰,也不愿拖累,硬生生站了一日。
这对曾经给商铺盘账一整天的扬州少女来说不算什么,可娇养十几年的颜夫人受不了这种苦。研墨要站起来,她再帮着整理折子,双腿发沉,走路慢吞吞,十分难受。
顾衍微微蹙眉,抬起手掌,伸手解她的衣裙。把颜雪蕊吓得连连往后退,直往角床榻的角落里蜷缩。
“我今天累了,改日罢。”
她咬着下唇,低声道:“明日还要上早朝,侯爷早些回府歇息。”
她用完就丢,又误解他的一腔好意,顾衍气极反笑,沉声道:“歇什么歇,我今日就要。”
她把他当什么人了?她又把她自己至于何地!
因为他们并不愉快的开始,再加上他过于频繁宿在她房里,颜雪蕊在心里一度把这事儿当成交易,尤其今日看顾衍批了一整日的折子,他虽不会主动开口,但只要她询问,他深入浅出,毫不保留地给她解释。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日她初窥一角,从前自觉耳濡目染,有此慧根,现在才知自己差得远,日后仰仗顾太傅,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颜雪蕊乌黑的睫毛轻颤,顾衍居高临下,黑沉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嗤笑:“你都说了,你我奸.夫.淫.妇,在奸.夫面前矜持什么。”
“脱。”
颜雪蕊思量再三,缓缓解开腰间的裙带。她回长乐宫时换了一身绯红色的常服,不似公主翟服华贵硬挺,裙摆柔软摇曳,堆叠起来,如同一朵盛开的海棠。
她的双腿雪白修长,骨肉匀称,但此时已经微微肿起,在烛光下积了些暖意,泛着淡淡的粉。
顾衍看见了,颜雪蕊也看见了,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误会了顾衍。她也不说话,抬起头,睁着一双水润的美眸,如烟如雾,无辜地看着他。
顾衍扬起下颌,“继续。”
他声音冷漠,把暖融融的殿宇都衬的冷了几分,颜雪蕊屈着小腿蹭到榻边,双手轻轻拽起他衣袍的下摆。
“侯爷。”
她一口吴侬软语的嗓音,叫得百转千回,顾衍冷笑一声,并不买账。
“继续。”
颜雪蕊眨了眨眼,讨巧道:“太傅~”
“顾大人。”
“顾先生,学生知错。”
“……”
顾衍气得没脾气,他沉着脸握住她的脚踝,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她几不可察地瑟缩一下,岂料他更用力,拇指顺着雪白的小腿内侧缓缓往上推,又酸又麻,颜雪蕊忍不住低呼出声——“疼。”
“疼也受着。”
顾衍冷声道:“不过站了一日,这点皮肉之痛便受不了,还谈什么天将降大任?”
颜雪蕊双颊一红,想起自己初恢复身份时回到侯府,大言不惭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言壮语,当真是无知无畏。
小心眼儿的男人,这么久他还记得。
她不嘴硬,心服口服道:“那时我见识短浅,说的并不妥当。”
自从她成了公主,性子不如从前温婉,嘴上更是不饶人。现在这么坦诚的时候不多见。顾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正巧宫女端来铜盆,顾衍把她的小腿浸在铜盆里,水温得宜,她的脚趾蜷了蜷,接着舒服地舒展开来。
暖意从脚底漫上来,舒缓了颜雪蕊一整天的疲惫,她低声叹道:“侯爷真是辛苦。”
她以为的批折子,提起笔在上面勾勾划划,冬日有地龙,夏日有冰鉴,丫鬟小厮伺候着,他看起来游刃有余,原来背后这么费神。
她一天就觉得心力交瘁,他十几年如一日,侯府没有老侯爷,顾衍年纪轻轻便撑起门楣。她从前痛恨顾衍强势专制,如今想来,朝堂波云诡谲,处处都是陷阱,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吃入腹。
他若不强势些,焉有现在的靖渊侯府?
颜雪蕊第一次理解顾衍,可惜她装腔作势太多,唯一一次真心实意,顾衍没有当真。
他起身披上衣桁上的黑狐大氅,随口回道:“无妨。微臣不是开善堂的,要收取束脩,殿下莫要忘了。”
颜雪蕊看着他的架势,惊道:“你要走?”
“不然呢?”
顾衍回身看她,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面庞凌厉,眉眼冷峻。
他道:“难道殿下想留奸.夫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