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搞卫生。”杨老板趿着鞋子下来,习惯性看后面:“坤河没来?”
“没来。”
杨老板眉一皱:“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他极敏锐,那天就觉得女儿女婿不对劲,这会忍不住数落:“怎么三天两头吵架?我早就跟你说了脾气要收一收,结了婚还跟没长大一样,不知道懂点事!”
杨琳当没听到。
桌上的塑料框里一堆药,什么退烧药头孢筋骨贴,还有治牙齿的。
她拿起小诊所开的五颜六色的小药袋,问她爸:“你昨天晚上还去喝酒了?”
杨老板说:“喝了一点。”
“那个酒就那么好喝吗?病了也要去。”杨琳无法理解。
杨老板很不满:“你懂什么,人家喊了不去怎么好意思?同乡的面子肯定要给。”
什么狗屁同乡,杨琳问:“你们在一起除了喝酒打牌,还有什么正经事?”
了不得,这一句让杨老板发火:“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教养都没有了!”
杜玉芬客房还没收拾完,听到声音赶忙下来劝。
丈夫这两天状态越来越差,今天修电视几乎是爬上去的,她实在担心,于是低声劝女儿:“别跟你爸爸计较,他这两天发烧烧得人不舒服,脾气也不好。”
杨琳看着父亲发肿的脸,忍了下:“走吧,先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今天已经好很多了。”杨老板还惦记着他们吵架,心一急,语气不由就重了些:“夫妻都是要慢慢磨的,有什么坐下来好好说不行?你们两个结婚才一年就要离,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杨琳一直忍着,杨老板却越数落越来劲,她烦了:“说够没有?说够了去医院,我明天还有工作。”
杨老板说:“我不用你带,你要走就走。”他转身去找手机。
杨琳一看就知道要干什么,出声说:“别打给林坤河,他没时间,以后也不会来。”
杜玉芬一惊:“怎么了?”
“我们准备离婚了。”
“什么?”杨老板被吓一跳:“为什么离婚?”
杨琳平静道:“我结婚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吗,不是不想让我嫁吗?我现在听你的话了,我觉得我跟他确实不合适,离了干脆。”
她是干脆了,杨老板被气得又是一瞪眼,转头骂妻子:“我是不是早说过让你管管她?你就知道惯着,现在惯得她这么任性,想干什么干什么,多大了脑子还跟猪一样!”
杨琳最讨厌这一句,回嘴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别人在外面怎么说你的你听不到是不是?”
杨老板有几秒说不出话,指着她问:“你真是不识好歹,把长辈的关心当什么?
杨琳突然就笑了两声:“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我在地上捡别人东西吃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我不需要。”
杨老板气红了脸。
杨琳问:“医院你确定不去?”
“滚!”杨老板彻底爆发了:“你给老子滚,以后别回来!”
杨琳头一扭就走了。
小时候的她不懂,为什么雨靴总是漏的,害她有长不完的冻疮,雨伞也总是打着打着啪地盖到她脑袋上,为什么妈妈的袜子闻了又闻也没人回去,又为什么,爷爷奶奶对她父母的不满永远数落在她身上?
吃饭的时候杨琳经常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被他们念,有时候多装一碗饭都要被说,家里什么东西出毛病都能赖到她身上。
杨琳一开始装听不见听不懂,后来脾气上来了就吵,吵得多了爷爷奶奶对她更加讨厌,有时候出去走亲戚都不告诉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家饿肚子。
这些杨琳都忍下来了。
冻疮总有好的一天,雨伞盖下来重新推上去就好,妈妈的袜子闻多了也就不想了,但她最不懂的是为什么妈妈口口声声说爸爸也爱她,当她受了欺负的时候,却反而成了挨骂的那一个。
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要像杨老板,有这样一个父亲就像身边永远有一张烂牌在打转,总是惹她去摸,摸完又循环,试图把一些东西绣在她骨头缝里。
杨琳眼眶发僵,心想爱去不去。
她穿巷子去开车,车被两辆本地粤a挡住,挡得她前进不了后退不得。
停成这样摆明是故意的。
杨琳心里骂了句缺德,找到其中一辆车的电话拨过去,旁边那幢楼里走出两个男的。
当中个子最高那个她认得,是林坤河的朋友,杨琳记得林坤河说过,他叫高佬周。
这明显是个绰号,杨琳不好直呼,于是张嘴笑了笑:“这么巧?”
周鸣初也认出她,颔首打了个招呼:“这是你车?”
杨琳点点头,往那幢楼扫一眼:“你住这吗?”
“我表弟住这,”周鸣初指了指旁边的宋川,顺便介绍一句:“林坤河老婆。”
宋川恍然大悟。
他连忙去挪车:“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不认识的人。”
“没,”杨琳也尴尬地笑笑:“是我乱停车……”
周鸣初问:“老林呢?”
“他出差了。”杨琳跟周鸣初也就见过一面,实在说不上熟,于是不尴不尬聊几句,点火走人。
离开时扫了眼周鸣初,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跟林坤河玩到一起的,也奇怪,怎么这么巧他在这里?
60
第60章
◎晚上亲嘴的时候随便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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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坪快速向东行,车子很少,标识清晰。
高墙外,来接人的除了杨琳跟林嘉怡之外还有一位长辈,按辈分叫元伯。
杨琳没什么印象,元伯却笑着说:“我认识你,你是姓杨吧?”
杨琳点点头,问了问,慢慢想起这位。
元伯是河南人,以前在厚街开了个小加工厂,因为得罪本地人,生意差点做不下去。
他也算是何家一个供应商,但体量实在小到很难见何父,于是听人指点,先找了何渊文。
那时杨琳跟何渊文刚谈恋爱,还在看店,元伯进去假装买东西,也是运气好,第一次去就遇到了何渊文。
杨琳喃喃:“您变了好多……”
“唉,”元伯叹气:“胖了,年纪大了,头发也白了。”
但杨琳说的不是外表,是气度。
她还记得那时的元伯有多不起眼,焦黄干瘦的一个人,身上衣服还沾着车间的胶,似乎刚粘完一批银包的卡袋。
那时他对何渊文很礼貌,甚至到了恭敬的地步。
但今天再见,他气度完全不同。
杨琳对知恩图报的人很有好感,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刚刚一下没认出来。”
元伯呵呵地笑,闲话两句问:“你现在还在深圳吗?”
“是的,还在深圳。”
等待的时候聊了一段,门打开,几个人在排队交资料对身份,何渊文在中间。
他戴着眼镜,头发很短,皮肤特别白。
元伯忙上前接他手里东西,拿了个什么绕着他飞快转两圈又收起来,关切地说:“有点晒,我们先上车?”
太阳确实大,把人晒得冒油。
杨琳找钥匙,上车时跟何渊文的视线碰到,两人都顿了下,又都不约而同地跳开。
他们在罗湖找了间酒店,中餐厅里几笼蒸点上桌,海螺汤里一点陈皮香得隐约。
元伯很健谈也很激动,拉着何渊文一通嘘寒问暖又一通靠罪,说何父出事那年他自身难保,在老家离得也太远,没能帮上什么忙。
杨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何父后来又帮了他一次。
她低头喝汤,听到何渊文在回答元伯的话:“里面挺好的,也没什么不方便。”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语气有点像那时候林坤河去看他们,问起适应得怎么样,他回答说夜场也挺好的,人多热闹,还符合他的作息。
何渊文学东西其实很快,大厅音控舞台追光,跟着操作几遍就会。
他电脑也用得很好,那时有个股东想让他坐办公室当助理,他没答应,回去跟她合计,办公室在生活区,离营业的场子有一段距离,而且他们上班时间完全是错开的,很难照应得到,而且在一线,他能挣得更多。
他常去那种场合,知道小费怎么发又怎么拿。
何渊文不是放不下身段的败家子,他没抱怨过,也在想办法挣钱。
杨琳心头发涩。
她搅着汤,汤体很清,一层琥珀色的油星,只是杨琳喝不出什么味道。
她去动卤水拼盘,何渊文碰巧夹完,他把碟子调整了下,掌亦的那一边对着她。
两人视线相交,杨琳这次定定地看着他。
元伯很细心,没选太安静的包间,周围有食客环绕,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会被放大,何渊文身上的不适也不会太尴尬。
但时间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陌生。
吃完元伯去买单,林嘉怡也借口走开,剩他们两两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