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电话进来。
林坤河吃完肠粉,一次性筷子把泡沫盒捅了个对穿,他递过手机:“你自己问他?”
何渊文想了想:“他知道我的事?”
林坤河说:“我没讲过。”
何渊文眉梢一扬:“来,让我吓一吓他。”
他接过手机,黄亚滨一把声音沉得像刻意装出来的,开口即问:“现在什么情况,要不要帮忙找医院?”
何渊文说:“人在icu,应该不方便动。”
黄亚滨听到这把声音,顿了会,在那头躁动。
何渊文清清嗓子跟他聊起来。
杨琳下楼时他们还没讲完,她听了会问:“谁?”
“黄亚滨。”
“他给你打电话?”杨琳皱眉。
何渊文说:“他打给坤河的,我顺便接了。”
杨琳有一会没说话。
她垂着脑袋擦玻璃,下面压着她们一家的全家福,很多年前照的,她眉头中间点着辟邪的朱砂,通红。
何渊文问:“是不是该去医院了?”
有人来退房,杨琳递还完押金,忽然问何渊文:“你那时候留给我的钱,是找黄亚滨借的?”
何渊文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是他存进去的。”
杨琳微微绷嘴。
何渊文问:“怎么了?”
杨琳摇摇头,鼻子闻到点烟味,抬起眼。
林坤河在外面抽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他半张脸在烟雾里隐隐约约,目光既不锐利也不松散,像在打量,又像只是看着,习惯性放空。
icu每天上午会有半个钟的探视,杨琳看眼时间,出去跟他商量:“现在过去?”
林坤河侧头吐出一口烟说:“可以。”
“那我去喊我妈。”
杨琳转身上楼,走到中间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楼下两个男人看着她,都有预感这一通电话是谁打的。
电话很短,杨琳只讲了两句,忽然腿脚一动。
何渊文反应过来刚要起身,林坤河已经扔掉烟上去,三步作两步,迅速接住歪斜的杨琳。
“杨琳!”林坤河提气喊她。
杨琳两眼无神,整个人都发软无力,又近乎哆嗦。
林坤河咽了咽喉咙,把她抱在腿上咬牙喊她:“杨琳!老婆!”
杨琳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找回意识后睁开眼,眼眶迅速红起来:“我爸走了……”
杨老板死于突然的脑出血。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赶往医院,杨老板去相苍白。
杨大伯无法接受,到了以后跟医院吵起架,撕着嗓子说医院肯定没尽力,闹着让他们再抢救他弟弟。
吵到最后沙了哑了,嗓子里顶着的那口气一掉,人重重趔趄了下,忽然厉声喊起弟弟名字:“树根!”
63
第63章
◎我结婚不是头脑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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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琳曾经觉得父亲是她一块自照自警的镜子,突然这块镜子碎了,她什么都照不到了,连自己的轮廓都模糊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在林坤河怀里哭了半天,忽然又咬牙推开他。
林家人都赶了过来,老阿嫲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抱着杨琳妈妈脸贴脸地安慰,帮她擦眼泪。
梁老师也安慰亲家:“起码人没怎么受罪,走得快也是一种福气。”
杨琳撑着额头,使劲逼自己冷静。
人走后是一连串的琐事,他们很快商量起返乡。
老家最近在查土葬,杨大伯却坚持要把弟弟运回去,就算要火化也得回老家再火化。
“落叶要归根,这是老话。”杨大伯振振有词。
但这不是谁都能干的,林坤河跟小舅子去找了运人的车,谈好价钱,别人有别人的门道。
回去的前一天把房客清空,何渊文也出声道别。
他从出来的第一天起就看到元伯不停在接电话,知道是公司太忙。
他出来已经给人添麻烦,不好再过多耽误别人时间。
那天给杨琳打电话,何渊文本来也是想说自己要走的事,却意外得知她爸爸住院,才赶了过来。
“对不起。”杨琳有些愧疚,她让他有事联系,却又把他拖进她的家事里。
何渊文摇头说:“我也没帮到什么。”
“你帮了很多,麻烦你太多了……”话出口,杨琳被自己的礼貌吓一跳。
他们之间的客气像一条绷带,不刻意,但也不那么自然。
杨琳盯着他:“你怎么不问我当时到底有没有怀孕?”
何渊文说:“我后来猜到了。”
“你猜到我没怀?”杨琳一双眼瞪圆了,啄着他问:“猜到为什么还要回来?”
何渊文说:“我本来就打算回的。”
杨琳不信:“就算要回来也不一定是那个时间,不是那个时间,就不一定会碰到谢珉,不一定……”
何渊文笑了下:“我走的时候你也不信,不信我会回来。”
但他知道,始终是他没有给足她安全感。
何渊文认真解释:“是真的,你不用愧疚,也别想着需要付出什么。”
“我能付出什么……”杨琳压了压喉咙:“你不问问我跟林坤河的事么?”
何渊文只说:“他挺好的,你们很合适。”
他原本想,她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也还好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能看出他们之间处于矛盾之中,这跟他有没有关系,何渊文猜有。
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是动了想法的,想抓住些什么,或许也想过一些可能性,但他很快意识这到有多不合适,这份不合适不仅在于理性,更在于杨琳跟林坤河之间斩不断的细节。
他们之间的默契,分不开的家事,还有她爸爸出事后,她在林坤河怀里大哭的样子。
何渊文想,有些事好像是注定的。
当年林坤河写了他的q,他陪杨琳走了一段,错开几年后,却还是他们两个站到了一起。
他在进去时就在想杨琳怎么办,既然她结了婚有了家庭,他就该像最开始想的那样离开,果断些。
再跟回去再掺到一起并不合适,当断要断,他不想,也不该再让她继续受他干扰。
杨琳问:“你去哪里,以后怎么打算?”
何渊文笑:“不用替我担心,元伯人很好你也看到了,我跟着他慢慢做,以后有机会了再回来看你们。”
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单眼皮,一口白牙。
镜框似乎框住了少年豪情,但也在他脸上压出些谨慎和持重。
两人的目光都顺着对方,他们是彼此年少时的爱人,曾经有过一段不管不顾的甜蜜时光。
那时多快乐,沉浸其中没觉得虚妄,现在回想起来却像一场镜花水月,不真实。
杨琳也没了力气。
关店返乡的这天,大大小小的车子同时出发。
杨老板没有朋友,他总跟人吵架,谁敢阴阳怪气他能把人祖上三代翻出来骂,因此和亲戚关系也不太好。
反而是几个一起打牌的同乡,默默开着车送他一程。
杜玉芬抱着丈夫照片,钱纸开上一段就往窗外挥一挥,嘴里念念有词,让丈夫跟上。
到家后道爷摆台作法,亲戚也从四面八方赶来。
杨琳妈妈是最受关注的那一个。
她最开始的时候眼泪不断,碰到个人就要哭诉自己丈夫和家庭的遭遇,仿佛别人的同情是她此刻的救命稻草,她一遍遍倾诉,近乎贪婪。
但慢慢她又不哭了,或许是眼泪已经流干,或许是在哪一个瞬间,她瞥见了别人看热闹的眼神。
杨琳眼看着妈妈的变化,等婚礼上那位表姑过来搂着她妈妈哭嚎时,她妈妈只是淡淡地,木然地把人推开了些。
表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拉着杜玉芬哭:“我可怜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你的日子又怎么过啊……”
杜玉芬说:“也没什么,琳琳鹏飞都长大了,我不用操心他们,少了个人而已,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表姑问:“怎么没早发现呢?是不是医院不行!”她一拍大腿:“外面医院都是骗钱的!早知道你们给我打电话,我儿子认识省院一位老专家,专门治癌的,早点送回来可能还能活!”
杜玉芬平静道:“广州那边也是好医院,我女婿当时还联系了其它医院的……可能是他太着急,大概那边的日子更轻松吧,想先过去待着。”
表姑有些愣,也有些不甘心,拉着她再表演了一番。
见杜玉芬还是那样,只能讪讪地走了。
出门看见杨琳,又迫不及待地拉住她说:“琳琳以后要多孝顺你妈妈,你妈妈多不容易,年纪轻轻就……”
杨琳抽手走开。
这样的人太多,她懒得应付。
时代在进步,规矩也跟着经济的发展慢慢简化,杨老板入土后仪式也就差不多走完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家流行起白事请打腰鼓和表演节目的,载歌载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