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百年了,两人才得来这一夜。
可他们又都还困在一件事中不得解脱,比如宣婴现在就还在等杨四下一次出洞的消息,沈选也是从他连续几日不对劲的神色中猜到了一些特殊的蛛丝马迹。
此刻分开,某人明天就装失忆,好多事情也永远说不明白,那既然要做,就做到底,他们有必要继续加深感情。
沈选:“你要光着从我这里走?你不怕全地府发现?”
宣婴急了:“为什么全地府会发现?再说了,这又管它们什么事了!”
“我都恢复前世记忆了,后土和东岳怎么可能不关注我,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不被看到一切,但……如果你连衣服都不穿好就走出去,我不能向你保证任何事。”
沈选从不张口就来,合理开始分析二人工作的地府目前的架构以及被发现的可能,并以三官殿最长工龄和社保保证,宣婴还是乖乖留下来过夜比较好。
这个东岳来的还很直白告诉他:“谁都知道地府有多爱八卦这种转世情缘,前世今生的,我们不小心,可能还会被写成各种奇奇怪怪的小说主人公。”
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幽冥录》,而是《玉/蒲/团》以及《画皮男鬼与东岳帝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了……
宣婴听完陡然一惊,他这么好面子,可万万丢不起这种脸!
所以权衡利弊之后,两人最终也没分开,而是一起双双把家还去洗澡了。
但是他们这次不是去沈选的家,是去牝山大帝无数个前世所在的地方。
沈选取出一盏下地府的引魂灯,又用红绸缎盖在鬼魂状态的白发男鬼脸上,宣婴的脸微微红了,一声不吭就被他直接从人间神不知鬼不觉带到了忘川彼岸。
一路上,魂越来越少,倒显得两人红衣白发的样子像去连夜拜堂。
在他们耳边,沈选说出了一个宣婴都不知道的典故。
这个处在某一层地狱的角落是很多鬼拜堂做夫妻的地方,古代人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些男女活着的时候没有婚配,死了之后在地府做鬼魂的两个人,通过冥婚,结成了在另一个世界里合法的夫妻,不至于成为一对孤魂野鬼。
于是便出现了鬼口中的贫贱不移桥和阴阳不离冢。
……
由于他们往地府递了话,沈选他爸目前的安危是无碍的。
而且恰恰因为沈父魂魄被留在冥司,邪祟妖魔才近不了这个沈家后代之一的身。可沈选妈妈还留在人间,她正彻夜难眠,手中那道阴判监斩令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有两个孩子可能不知道,叶教授上次回了家,一直在追查宣婴的‘罪孽’。
宣婴明明身世成谜且一个人背负一个秘密很久,偏偏他从不对外人提及,还尽心尽力保护沈家后代。
可他越是这样试图隐瞒,叶教授越觉得此事不能这样,当年的真相必须大白。
她和丈夫祖上都是绍兴人,当扎根家族根基的历史资料顺着宁波一路回到了沈家祖传的那间纸扎铺,她手中的批改笔其实画出了一百年的人鬼因果案和其脉络。
叶教授查到了宣家,还在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了这个灭门案的前因后果,她当场什么都懂了。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
叶教授拿起马氏的照片,她能想象这个女子在当年面临的丧夫之痛,但难能可贵的是,马氏最终做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救了一个世上最知恩图报的“厉鬼”。
可正是因为宣婴和一般的厉鬼不同,
地府的第一次勾魂才不是这个关于报应和恩情的故事的结束,因为能手刃他人的厉鬼,最后好像还是没有原谅他自己。
这也就是宣婴目前和沈选之间最大的问题所在。
大家都知道,杀人有罪,害人不浅者就该死,杨四要被抓回来论罪,那么当年的罪也就不该唯独放过他自己,他身上,一直也是有罪孽没了结清楚的。
宣婴越是喜欢一个人,他就越明白二者的差距在哪里,他和自己发誓,哪怕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为他死,他也不可以再靠那个人替其脱罪辩解了,是他执意一路杀了那么多人,到最后,他也不想拖累任何人,因为他是那么喜欢他的帝君大人啊。
基于这个基础,叶教授有心在家对这件事做进一步调查,作为一个凡间女性,她不仅有学识有智慧,因为生来心善勇敢,地府也破例留下了阴判的护身符。
有这道阴符,民间多数邪祟都不敢靠近她。
除此之外,沈家最大的宝贝也在发挥着作用,谨防一些不入流靠近。
也是凑巧,今夜刚过了三点,屋外就有一股邪风向叶教授靠近。
这道风吹开了,门上的年画露了出来,这是金华著名的青龙大将,也就是叶教授家未来儿媳的直系下属 ,以前传说凡是张贴这位神官的人家都是大富大贵,这个屋子一定自带祥瑞,一生无忧无灾。
而如果宣婴和沈选在,会一眼认出这正是那天那个‘海底捞’男子身上带的古怪鬼气,此刻这瘟神有心想来再玩一次破门而入,却被震在门外,还惊动了警觉坐起的叶教授。
叶教授一改往日当妈妈的和善,她收起马氏留下来的笔记,抄起一张神秘符咒就将它打出门去,被人类如此轻易驱赶的瘟神一眼认出 ,这是沈家的纸做的驱邪篆。
它在这里出现,只代表一个噩耗。
此地有神保佑,专治世间恶鬼。
这可让非人非鬼的瘟神邪魔忍不住了,一个狰狞怪笑就扑了上来,顶着红布的泥塑怪脸都巴不得撕碎宣大将军这个大仇家。
它还唱起了一首民间鬼童谣,是说人皮傩的,也是以前的凡人用来吓唬小孩子快点入睡的。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弄一个小样儿把冤家逗。识破个羞哪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单堠。”
叶教授听不懂,只能赶他走:“妖魔,你这次进不来沈家的,鬼差大人们很快就来了!”
半夜找上门骚扰凡人的瘟神邪笑着说:“夫人,我压根不想进来,你们人太弱小,不过是带着骨肉的白骨,更别说富贵荣华这些身外之物,所以说做人,又有什么值得那个害人不浅的厉鬼去执着的呢?夫人你说对不对?”
叶教授毫无惧色答:“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历,你不必来挑拨离间,你当年沦为瘟神是咎由自取,就算没有一个孩子站出来,也会有王婴,李婴,张婴。宣婴,他只是做了多数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做了你一个神本该做的事情,那么他就配得上成为上天选择的下一个神。”
“……”
“而你,也并不是恨什么宣婴,你只是恨你自己,因为他做到了你所不能做到的,这是你很后悔也没能拥有的勇敢,你最痛恨的人,根本就是你不敢于担当的软弱的心。”
“真是妇人之见!果然沈家人也该死!”瘟神变了脸色,脸碎成泥土块的它凄厉大叫,“你丈夫必死无疑!你们这些蝼蚁都给我等着!你以为地府是下去了还能回的地方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叶教授一愣。
瘟神恶意满满说:“如果你丈夫真的有救,马氏当年为什么不救回她丈夫沈樵呢?”
留下‘沈樵’二字,瘟神就先走了,但叶教授的心还是沉了下来,大家想救回沈父的命,难道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瞒过宣婴,青龙传了火票。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宣婴气得差点现在就去宰了杨四,他也对如何独自下地府这件事产生了一种焦急心理。
但宣婴不知道,又一次没能甩开沈选回复地府的火票后,他的眼神很不安,会让人莫名有一种必须想办法让他活下去,而且是永远快乐活下去的冲动,沈选在旁边甚至又想起了上次的梦境最终结局。
就算过去了很久,沈选在那一刻发誓自己必须从上天手里夺回宣婴这条命的心都没变,这就是为什么宣婴再如何退后,沈选都义无反顾伸出手拉他向前的理由,因为作为只站宣婴,且为他做无罪辩护的一方,沈选永远只爱这个人,也只在乎眼前这个人有没有被他人误解。
两个人刚好结束了沐浴,在一起睁着眼看头顶的那棵扶桑,沈选抚着宣婴的侧腰,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就圈在沈选的背上,带着孩子气把玩帝君大人的青黑鬼气长发。
宣婴鼓起勇气问:“那天我说去很快上任,我去找后土娘娘之前还要上哪儿,你都不仔细问?”
“我们的因果树已经结果了,将军,你说对吗。”
沈选低头看宣婴的眼睛塞满了夜色的晦暗与神秘,宣婴闻言,微微抬起黑色的眼睛,游弋的眼波禁不住为他流转,他长发如泼墨一般垂落在水中,好一副美男子敞衣沐浴的阴阳百鬼画卷,可不怪他这张利嘴对着这个人哑口无言,今夜的沈选依旧让人实在猜不透,却让宣将军一颗傲慢自负的厉鬼心脏被撩拨到往外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