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深垂眼看着他，少年的眼底还带着因为太过年轻掩饰得不太好的野心, 怯生生伸出的手像小猫试探着伸出的爪子。
迟迟没听到回答，尤安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心跳在渐渐攀升，面上却不显, 只是仰视着那张富有侵略性的俊美面容。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但裴景深很快说话了。
那双暗红瞳孔盯着他，似乎一切想法和欲望都被隐藏在那双深渊般沉寂的眼睛里，任何人也无法窥探分毫。
“可以。”
……
跟他想象的不同，裴景深并非表面那样不好接近。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尤安不清楚自己在裴景深眼中的定位究竟是什么，但即使只是一个叫得出名字的学弟，好处也是肉眼可见的。
他才知道，帝高军校还存在着只对金字塔顶尖的少数人开放的“禁域”。
领域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普通学生只有训练和考核中才有权限使用的机甲和武器，在这里可以随意使用。
“嘭——”
带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大小的光球发射，几乎是同时洞穿了靶板，在圆心处焚烧出一个洞。
“十环。”机械播报音响起。
“嘭、嘭！”
又是几声枪响，确认弹匣已经清空后，裴景深将手枪重新上锁，放回了原处。
另一边的尤安也摘下了头盔，他刚才使用的是vr机甲模拟器，通过佩戴传感器可以模拟不同类型机甲的驾驶模式，适用于不太熟练的新手。
年轻男人看了眼穹顶，外面的天空已经暗沉了下来，“走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跟在裴景深身边与他同一步调学习。
尤安才知道，原来这样毋庸置疑的天才也会保持每天训练。这个认知倒是平衡了一些他对于所谓天才的微妙厌恶。
“等等，学长。”
一年级和四年级的学生公寓不在同一个方向，在分别之际，尤安忽然开口叫住了裴景深。
年轻男人专注地凝视着他，在那双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我有生日礼物想送给您。”
王储的生日是星网上公开的数据，虽然距离那一天到来还有一个星期，但身为储君，他的生日就不仅仅是生日，而是被赋予了浓烈政治色彩的节日。将有许多外交事务等待他去处理，裴景深明日就将启程返回王宫。
今天是最后一天能把它送出去的时间了。
少年从身侧口袋里拿出一块小巧精美的正方形物体递到他身前。
那块躺在他手心里的巴掌大小的物体通体晶莹剔透，看起来像纯度很高的冰，透过“冰层”可以看到形态各异的雪花，以飞舞着的姿态凝固在其中。
“这是什么？”
“是我制作的雪花标本，这样储存的雪花永远都不会融化，花了我五六个小时呢。”
少年带着点得意地解释道。
虽然夸大了说法，但雪花确实是他在正在下雪的雪山上蹲了三个小时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片一片地封存在聚乙烯醇缩醛树脂里，保留它们飞舞的原状。
对于裴景深这样的人来说，任何买的到的事物对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所以礼物一定要别出心裁。
他比任何人都更有利用价值，自然也更值得他浪费时间。
男人将那块晶莹剔透的雪花标本握在掌心，触手温凉，摸起来有些像玉石。
他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捧起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有些发红的掌心。
“还疼吗。”
尤安没想到裴景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双眼因为惊讶微微睁大。
的确是痛的，虽然只待了三个小时，但那样精细的动作是无法戴着手套完成的，更无法使用取暖的设备，因为热量会加速雪花的融化。凝固最后一片雪花的时候，双手几乎要被冻得失去知觉。
男人温热的手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大概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被摸过的地方泛起一阵细微的痒。
他像是被烫了下似的，抽回了手。
感受到那双看不出情绪的暗红双眼在注视着自己，他下意识避开了目光，纤长浓密的睫羽眨动着，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您喜欢这个礼物吗？”
“谢谢，我很喜欢。怎么会想起送我这个？”
“学长的生日是在这么炎热的夏季，而雪花似乎会让人联想到冰川和雪山那些让人感到清凉的地方吧？”
“您什么都不缺，所以我想送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
“据说世界上每一片雪花的形状都不一样，所以即便有人跟我送一样的东西，也能轻易区分开来。”
那张漂亮脸蛋上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希望您看到它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
在男人摊开的手掌间，那块“水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目眩神迷的光彩。
万俟桓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白发男生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有力的双臂撑着靠背，轻松一跃便稳稳翻了过来靠坐在沙发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最近你跟那个漂亮学弟走得很近嘛。”
深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皱了皱眉，将那块雪花标本重新收回了怀里。
见状万俟桓收敛起那副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压低了眉眼，黑色的眼珠暗含某种警告的意味。
“裴景深，他对你有所图谋。”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他与王储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但实际情况要比这更为复杂，所谓的保镖和陪读只是某种掩饰，他的另一重身份是王室安插在王储身边的眼线。
不过这句话确实是掺杂了私心的、站在朋友立场上的提醒。
“我知道。”
只是简短有力的两个字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万俟桓的瞳孔明显震颤了一下，拧紧了眉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男人的神色依旧是平静的，仿佛掌控着狂乱飓风的暴风眼。
万俟桓却透过那双暗红瞳孔看到，他冷静的外表下藏着燃着的火焰，带着隐隐的、克制的疯狂。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尤安是什么样的人。
事实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少年的时间要远在魔方赛场之前。
不过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尤安的名字，只是记住了对方高挑清瘦的轮廓和令人过目难忘的侧颜。
彼时的裴景深站在墙体的阴影处静静地聆听着拐角处两个人的说话声。
他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癖好，但同样不想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和任何一场失败的告白一样，以磕磕绊绊还发着抖的声音作为开场，然后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拒绝。
“不过……谢谢你喜欢我，我会保管好你的心意的。”
清亮又温柔的少年音安抚着对方失落的情绪，恰到好处地维护了另一个人的自尊心。
一阵急促得像是落荒而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人的呼吸声还在原地。
深夜寂静的校园里，浮动的风将地面上的斑驳树影吹得摇曳。
又过了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是塑料与金属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暗红的瞳孔收窄了一瞬，年轻男人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
昏黄的路灯将那道纤细高挑的身影涂抹成暖色调，与他温柔的声音截然相反，少年扔东西的动作全无迟疑。
那张秾丽的脸蛋透着股不符合年龄和外表的冷淡疏离，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一点疲倦和脆弱。
矛盾，却又暗藏诱惑。
男人不动声色地注视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走到他曾站立的地方。
殷红如血的玫瑰花束与雪白的信件一起，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第107章 帝国玫瑰16
所以……那天在看台上, 那个一闪而逝的笑并不是他的错觉。
白发男生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两下。
他模糊地感觉到了某些异常，只是那种可能让他不敢细想。
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从门外快步走进来的特助恭敬俯身, “殿下, 万俟少爷。”
“飞艇将在明天早晨八点钟启程。”
……
上午十二点钟，飞艇抵达蓝星王宫的停机坪上。
国王和王后以及王子公主已经等候在外。
舱门缓缓打开，身穿一袭军装的裴景深走了下来, 同行的还有万俟桓，特助邵文彦等人。
深金发色的年轻男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沉稳的气息，那是无可匹敌的强大带来的从容不迫。
他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不带任何情绪的脸，很快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