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的故事设定缜密而残酷,主角伏夏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于一条偏僻小巷中意外身亡。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回到了死亡前的一个小时,并且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来自自己的诡异留言,提示他即将面临的死亡威胁。
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重启,时间提前一小时,留言内容也随之变化。伏夏只有十三次循环的机会,在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悚经历中,他必须抽丝剥茧,找出隐藏在迷雾中的凶手,同时也在绝望的循环中,完成对自身过往的审判与救赎。
拍摄周期紧凑而高强度的三个月,榨干了谈箴所有的精力。
他将自己彻底沉入伏夏的世界,体验着角色在死亡线上反复徘徊的窒息,绝境中迸发出的冷静和反击,以及最终完成自我救赎时的复杂和解。
最后一个镜头完成时,已经彻底步入秋季。
收鲜花、吃蛋糕、拍照合影......走完一系列杀青流程后,谈箴给一直随组照顾他的傅灿灿放了一个长假,独自一人买了张飞往宁城的机票。
宁城,这座多雨的南方小城,承载着他童年时代的所有,也是谈箴唯一称为故乡的地方,哪怕这里已经没有故人存在。
从宁城机场出来,他没有停留,转乘了前往更偏远县城的班车。大巴行驶近两个小时,窗外是连绵起伏、翠绿中已泛起点点金黄的山峦。
他在一个陈旧的小镇车站提着行李箱走下车,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初秋的治镇,像一幅洇染缃色的水墨画卷,不见秋后的萧瑟枯黄,这里依旧流淌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润与惆怅。
溪流如同碧绿的绸带,缠绕着白墙黛瓦的老屋,水流淙淙,时间似乎都在这里慢下来。
石拱桥下流水潺潺,几尾红鲤悠闲地摆尾。
乌篷船静静地泊在石阶下的水湾里,随着水波轻摇。两岸是层层叠叠的绿瓦屋顶,檐角翘起,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或红椒。
谈箴循着记忆走过蜿蜒的青石路,最终在一栋藏在小巷深处的小院前停下脚步。
院墙不高,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他幼时留下的涂鸦大作。青阶已生苔痕,院门是旧式的木门,门环上带着铜绿。
这里是他外婆的故居,也是他少时唯一的避风港。
谈箴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绪,伸手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院门。
吱呀——
木门发出陈年失修的呻吟。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起来。
看到来电人那一刻,谈箴微怔,一手扶着门,一手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端,容缄开口:“在哪?”背景音里,清晰传出机场广播公式化的女声播报———沪城国际机场特有的背景音。
谈箴还没从情绪抽离,猝不及防听到这背景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反问:“你回沪城了?”
话音未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从隔壁走了出来,她被开门的动静吸引,特意出来看看。
老太太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高挑漂亮的青年。她看了好几眼,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疑惑,试探着问:“你是…是小绥吗?”
谈箴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现实。
他转向老奶奶,眼眉柔和下来,有些生疏地切换成治镇话,声音也放轻了:“阿婆,是我。”
谈箴微微弯下腰,方便阿婆看清自己,“我回来住段时间。”
“哎哟...真是小绥啊!”阿婆顿时眉开眼笑,“长这么高啦?差点没认出来!回来好,回来好啊,你外婆的房子空了好些年喽……”
谈箴耐心听着老太太的絮叨,温声回应着,询问着她的身体和近况。
电话并没有挂断,听筒里,容缄安静听着另端传来的方言对话。谈箴从没在他面前说过的家乡话,带着南方水乡小镇特有的温润侬软,被青年语调缓缓、带着耐心和关切地柔和道出。
直到阿婆心满意足地叮嘱他“空了来家里吃饭”后离开,谈箴才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
电话那端,容缄的声音几乎在他拿起手机时同时响起,笃定而平静:“你在治镇。”
没有疑问,是陈述句。
谈箴握着手机,站在陈旧荒败的院落门口,望着阿婆蹒跚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寂静几秒,容缄再次开口,声音清沉,穿透千山万水:“我来找你。”
第30章 岁岁(正文完)
夜色已深, 如浓墨般渲染着水乡小镇。淙淙的溪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形成天然的白噪音。老屋昏旧澄黄的灯火,在幽深的巷弄里像一颗温暖的孤星。
披着初秋夜里湿漉的凉意, 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容缄抵达时已是凌晨。
屋内,谈箴刚洗完澡不久,穿着宽松柔软的棉t和长裤, 微卷的发梢还滴着水,陷在堂屋窗下一张老旧的藤椅里,摇摇晃晃,累得几乎睁不开眼。
谈箴用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清扫整理, 让这栋尘封已久的老屋勉强恢复了可以住人的状态,却也耗尽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听到院门轻响, 谈箴勉强抬起眼皮,看到容缄走进来, 脸上带着同样挥之不去的倦色。长途飞行加上从机场驱车数小时辗转至此, 即便是容缄,也显露出了疲态。
“先去洗个澡吧, 热水还有。”谈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指了指旁边狭小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浴室,“毛巾是新的, 在架子上。”
容缄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提着简单的行李包走了进去。很快,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谈箴撑着酸软的腰起身,走进后屋的厨房。灶台上,一只小砂锅正用小火温着。
他揭开锅盖, 清爽的面食香气伴随着氤氲的白雾瞬间升腾散开,稍稍模糊了灶台间昏黄的灯光。
锅里是隔壁阿婆傍晚送来的、她自己亲手搓的糯米小汤圆,白净圆乎,此刻在清澈的汤水里沉沉浮浮,面皮已煮至微微剔透,隐约可见用料丰富的内馅。
阿婆特意嘱咐过,汤圆本身带点甜味,煮的时候只放了一点点冰糖,喜欢甜些可以自己加糖水。
谈箴拿出两个干净的青花瓷碗,给自己那碗舀上几颗汤圆,浇上红糖水,深琥珀色的糖水衬得汤圆越发莹白,清甜的甘蔗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给容缄的那碗,则只盛了汤圆,淋上一点煮汤圆的热汤,他记得容缄一向不嗜甜。
容缄洗完澡出来,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头发半干,额前碎发随意垂落,眉目间的冷峻稍敛,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他走进堂屋,小方桌上并排放着的两碗汤圆,白气袅袅,食物的暖香驱散了夜寒和疲惫。
“吃点?”谈箴把红糖水那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示意容缄坐下。
“嗯。”容缄在谈箴对面坐下,拿起调羹,舀起一颗温热的汤圆送入口中。
软糯弹牙的糯米皮包裹着若有似无的、属于粮食本身的清香,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食道滑下,熨帖了长途跋涉带来的空虚感。清汤淡水,却恰到好处衬托出汤圆的本味。
谈箴也低头小口吃着,汤圆用料扎实,两颗下肚后,能明显感觉到胃里舒服了不少。
一时间,屋里只有调羹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以及窗外溪水潺潺的背景音。
一种柔软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笼罩着两人。
容缄吃完汤圆,放下调羹,没有问谈箴为什么突然回到这个他长大的小镇,抬眼看着对面低头小口喝糖水的谈箴身上,声音平静:
“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谈箴捏着调羹的手指顿了下,没有抬头,低声回答:“半个月吧。”
时间不长不短,足够他整理一些东西,也足够他安静地待一阵子。
“好。”容缄应了一声,没有任何追问,就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沉默再次流淌,却并不尴尬,反而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舒适。
容缄看着谈箴吃完最后一口,才开口道:“不早了,吃完早点休息。”
谈箴嗯了声,看着容缄眼底同样清晰的倦色,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简单收拾了碗筷,熄了灶火和堂屋的灯,上楼休息。
秋雨沥沥,轻敲黛瓦,谈箴在雨声中醒来,意识缓缓回笼,腰背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也随之清晰。
他抬眸,容缄正环着他,睫毛阖敛,呼吸绵长,显然还陷在深沉的睡眠里。
谈箴下意识放轻呼吸,试图在不惊扰对方的情况下移开他的手。
只是指尖才碰到手腕,容缄的睫毛就轻颤一下,圈着他的手臂本能地收紧了些,随即才缓缓睁眼。
平日里过于沉肃冷淡的眼眸此刻蒙着层未散的困倦和初醒的茫然,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谈箴。
“……吵醒你了。”谈箴的语调很轻,“你继续睡,我去买点菜。”
容缄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眼底的困意依旧浓重。他模糊应了声,手臂的力道彻底松开,眼帘重新垂下,意识几乎是瞬间又沉入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