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餐桌边,贺屿咽下一口牛奶舔着嘴角说贺家对他挺好的,说贺家信佛,因为缘分愿意留下他,那其实是他早就编好的谎言,用一个看似合情合理,温暖回报的故事把残忍得难以启齿的真相包裹得滴水不漏。
他到底是有多不觉得自己重要?
“你不是喜欢他吗?”顾则桉猛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帮他?”
“你觉得我没想过吗?”郭川贤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他这人轴得很,他说他本来就是要死的,还算是被贺家救了。”
顾则桉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更深处的寒意让郭川贤不寒而栗。
他掏出手机,快速拨了一个号码:“陈程,立刻准备一份人身保护令申请,申请人贺屿......”
挂断电话,顾则桉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从现在开始,贺屿由我负责,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郭川贤呆呆地问。
“把他的病历和这些年所有的输血记录复制一份给我,你是贺之茹老公你肯定有办法拿到。”顾则桉的眼神锐利如刀:“不然你父亲在西南那块文旅开发案,我可以让他一直卡在审查阶段。”
郭川贤咬着牙,额角绷出青筋,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顾律师。”
他侧过身,贺父正站在走廊另一端朝这边走过来,笑得温和:“小屿说要见你。”
顾则桉眯了眯眼,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却暂时什么都没说,转身往病房走。
推开门的那一刻,病房里阳光正好,窗帘半掀着,淡淡的风吹进来才把满屋的消毒水味道吹散了一些。
贺屿半坐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到顾则桉进来的瞬间,那一抹虚弱几乎在一秒间被藏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笑容。
“顾律。”他勾着唇角:“最近可能睡得太少了,吓到你了吧?”
顾则桉站在床边,眼眸低垂,极力压抑住心口几乎要炸开的情绪:“没有。”
贺屿没察觉到顾则桉异样的情绪,沉默了几秒,斟酌用词过后才说:“不好意思,你刚才吃饭时提的去港都和君泰合作的事,我......我还是不去了。”
顾则桉眉头一动,抬眼盯着他,语气没多少起伏:“为什么?”
贺屿垂下眼睫,手指拢着床边的薄被揪紧又松开,嘴唇动了动:“我妹妹最近身体不太好,叔叔阿姨年纪也大了,照顾不过来,我现在还是留在海市比较好。”
“郭川贤不是她丈夫吗?”顾则桉几乎是立刻反问:“再说,请护工和保姆怎么都能解决。”
“那不一样的。”贺屿咬住下唇,犹豫道:“我妹妹她很依赖我,如果她知道我去了别的地方......”
“贺屿。”顾则桉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
贺屿一愣,抬起头看他。
顾则桉看着他,眼底有火在烧但却死死地压着,一丝都不外泄,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欠他们的?”
第110章
贺屿猛地抬起头,眼睛茫然地眨了几下:“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觉得欠贺家的?”顾则桉俯身单手撑在贺屿枕边,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所以你才甘愿每年给贺之茹输血,把自己当人形血袋也没关系?”
贺屿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他终于从顾则桉的眼底里看到压抑住的怒火,但他很快别过脸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屿。”顾则桉握住他的手腕,将贺屿手臂上的针孔暴露在白织灯下,触目惊心:“那这些是什么?”
“放开我。”贺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像只被困的野兽,声音终于撕开在阳光下的伪装,露出底下的狼狈与不堪:“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则桉松了手,却转而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那就告诉我。”他的拇指擦过贺屿眼下浓重的青黑:“告诉我为什么。”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地“滴滴”声。
贺屿的眼圈渐渐红了,一时间竟答不上话,只是下意识地想坐直一点却因虚弱而晃了一下,顾则桉扶住他的肩膀,过了半晌,贺屿才说:“是,我之前是骗你的,我其实是被一个偷渡贩捡到,他当时正好打算带人偷渡出国就把我带上了船,如果我死了就把我扔海里,如果我活了就可以卖个价。”
顾则桉的手微微发抖,但仍然固执地捧着贺屿的脸。
“是贺家发现我的血型和他们女儿匹配。”贺屿闭上了眼睛,喉咙轻微地颤抖:“他们花钱买下我给我治疗捡回一条命,我对法律感兴趣他们就把我送去杜伦大学读法律,对外给我贺家光鲜亮丽的身份,条件是每年输几次血给小茹。”
他睁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顾则桉,你觉得这买卖不公平吗?”
顾则桉的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慢慢松开贺屿的脸:“所以你觉得自己是件商品,用血来偿还?”
“不然呢?”贺屿突然笑了,那笑容刺得顾则桉眼睛生疼:“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这世上哪有什么白给的恩惠?”
“贺屿。”顾则桉猛地站起身,眼里压抑的情绪终于失控地翻涌,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听着,生命不是交易!你觉得他们救了你,你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报答,但不是这样慢性自杀!”
贺屿被这声怒吼震得瑟缩了一下,却仍然固执地摇头:“你不明白,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就......我没得选。”
“我明白。”顾则桉突然单膝跪着撑在床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但贺屿,你值得被爱不需要任何条件。”
值得被爱吗?
贺屿从来没有觉得,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哽咽着说:“你不知道当时有十几个人都被关在船上的笼子里,有的直接死在了我的旁边,我躺在船板上以为自己也要死了,直到那天门打开,阳光一下照进来,阿姨告诉我我的血型合格......”
顾则桉很心痛,是撕裂般的心痛,贺屿当时奄奄一息地躺在要卖掉他的船上,而他呢?
他却在医院里接受一套又一套的治疗,醒来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找贺屿,而是把他忘了。
他忘了贺屿。
“我知道。”顾则桉一把将贺屿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他的声音闷在贺屿的发间:“但你听着,你活着就是天经地义的。”
“真的吗?”贺屿的身体在顾则桉的掌心里止不住的颤抖,像一只濒死的蝶:“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没有人在意我活着还是死了,他们要,我就给他们,至少......至少我觉得在他们眼里,我是有价值的,他们会惦记我。”
“贺屿。”顾则桉的手一遍遍抚过贺屿颤抖的背脊,低头吻在他的发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这逻辑根本就不成立,你不是物品不是谁的工具,你是活生生、有情绪、有权利的人,你是贺屿。”
贺屿在顾则桉怀里僵住,眼泪掉得更猛了,随后终于崩溃般揪住对方的西装外套,肩膀一抽一抽的,顾则桉揽住他,感受到那具身体在他怀中剧烈颤抖。
冰冷、湿润、脆弱得让人心疼。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像是伤痕又像是即将愈合的印记。
过了许久,贺屿才稍微止住了哭声,闷闷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则桉的手还停在贺屿的发间,指缝里缠绕着几缕微湿的黑发,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你叫贺屿。”顾则桉突然开口,拇指抹去他眼尾的泪痕:“是我男朋友。”
贺屿猛地抬头,额头差点撞到顾则桉的下巴,红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连泪珠挂在睫毛上都忘了眨掉:“什......么?现在开这种玩笑一点都......”
“咚-咚-咚”
病房门突然被敲响,三下干脆的节奏。
“谁?”顾则桉头也不回地问。
“你从机场临时叫回来的那位。”门外传来林清的声音,透过门板有些发闷:“刚进安检就被你的夺命连环call吓死了。”
顾则桉说:“进来。”
林清拎着相机包进来,目光在触及到贺屿时瞬间凝固,相机包差点掉地上,他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住:“真的是贺屿?”
贺屿困惑地歪头,这个动作让他额前翘起一撮呆毛:“我们认识?”
“哇靠...”林清倒吸一口气,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又对顾则桉说:“你不会是硬逼着人家记起你吧?都把人家逼哭了。”
贺屿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的同时还意识到自己堂堂男子汉在陌生人面前哭唧唧有点不好意思,鸵鸟似地想往被子里钻,却被顾则桉揪住后衣领拎出来,把他发顶翘起来的头发捋顺:“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