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鬼奴,在京兆府大牢。”赤方俯身,露出一抹满意又略带嘲弄的笑意,“他们的命,可全捏在你的手上。”
朱砂眉眼弯弯,没有半分迟疑:“行。你先放人,等我吃饱饭便救他。”
“成交。”
过了申时,金乌西坠,浮云黄昏。
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
朱砂饥肠辘辘等至酉时二刻,总算等来饭菜。
将将吃了两口,对面的山巾子已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少吃长寿,多吃多灾。你少吃两口,又不会死……”
手边正好有一个空盘,朱砂顺手丢过去:“你是麻雀吗?嗡嗡个没完没了。”
空盘落地,碎瓷飞溅。
虎苌叹息一声,干脆搬起椅子,往山巾子的方向挪了挪:“你活了几千年了,她才几岁。你与她吵起来,也不怕手下那群小鬼看了笑话你。”
山巾子一声不吭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酒。
席间安静,唯闻墙外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嘚嘚地响着,令人心惊。
赤方盯着杯中的琥珀酒液,眼神晦暗不明:“半月前,我遣人往夷山送了封信。昨日,我收到回信。二郎,你想知道你阿娘说了什么吗?”
罗刹摇头:“阿娘若有话想对我说,会写信告诉我。”
“她说若我敢动你们俩,她便杀了我。”赤方低声笑起来。可他明明在笑,那双眸子反而更显阴鸷,“当年一同下山的好友,如今却因追杀我们的太一道分道扬镳,真是可笑。”
白堕接话:“等我们灭了太一道,尽禾总会想清楚的。”
宁峥也道:“尽禾念旧,等她想明白,自会来找我们。”
两鬼分列首尾一唱一和,说起旧事更是滔滔不绝。
朱砂越吃越烦,扬手又将一只酒杯甩向山巾子:“你让他们闭嘴,否则我明日才救你。”
山巾子知趣拍桌:“别说了,我听着都烦。特别是你宁峥,尽禾最嫌弃的就是你,说你跟头笨牛似的。还有你白堕,尽禾设宴从不请你,你难道不知缘由?”
宁峥不怒反笑:“她说你是赤方的狗腿子,整日摇尾乞怜像条哈巴狗。”
“狗腿子起码比笨牛好。”
“山巾子,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
【作者有话说】
赤方:一群250[愤怒]
第142章 妬妇津神(二)
◎“天下尽在你我掌控之中,为何不能杀她?”◎
夜风穿堂,吹得灯笼微光明明灭灭。
朱砂饱餐一顿,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山巾子迫切地望着她:“吃完了吧?”
朱砂点点头,指指不远处亮光的厢房:“你去房中等我。”
山巾子强打起精神,踉跄离开。
罗刹面前的案上,还剩最后一碗汤。
朱砂等他喝汤的间隙,信步走到白堕身边站定:“水樁说,当年是水鬼一族绑走了我妹妹。是你干的吗?”
“自然。”白堕抬头与她对视,扬起一抹艳丽的笑容,“我是鬼王,若无我的命令,水鬼怎敢私自行事?”
“是你便好。”
朱砂笑着摸摸自己的发髻,转瞬金光一闪而过。
白堕再睁眼时,一支金簪正悬于她的眼前,簪尖与她的眼睛仅有半分空隙。
只要握簪女子的手稍稍一用力,这支华丽的金簪便会刺穿她的左眼。
若她运气差,簪尖上染了女子的血。
她便会如山巾子一般,陷入没日没夜的疼痛中。
又或者……
如死在姬后卿剑下的前任鬼王,当场毙命。
生死一瞬,白堕赶忙握住朱砂的手,凄声求饶:“不要……”
朱砂收起金簪插回发髻,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俯:“哈哈哈,你胆子真小。”
白堕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几步外的罗刹正朝自己走来,朱砂收敛笑意,俯身凑到她耳边:“今日先吓吓你,改日再杀你。”
罗刹走到朱砂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
两人走前,赤方忽然叫住罗刹:“尽禾说她不会来长安,是生是死,她让你自己做主。”
罗刹:“我已经一千岁了,肯定得自己做主。”
朱砂:“走吧,一千零一岁的小鬼。”
房中,山巾子等了许久,才等来自己的救星。
朱砂动手前,他不厌其烦地问了又问:“你真有法子救我?”
“二郎,捂住他的嘴。”朱砂耳根子难受,一时半会竟忘了法术口诀。待房中安静下来,她来回踱步,总算想起一句,“二郎,按住他。”
罗刹依言照做,死死按住山巾子的双手,再顺手将布团塞进他的口中。
万事俱备,朱砂走到床边,用刀划开手指。
之后,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山巾子脸上画符。
全身似有一把野火在烧。
那丛火从心口窜起,随着每一次的心跳,与血液一起流向四肢百骸。
面容疼得扭曲,冷汗混着泪水不停地从额角、鬓边渗出,沿着脖颈滑入袍服。
如同下地狱的酷刑,整整持续了一炷香。
等罗刹松开手,山巾子一把扯开口中的布团,吐出一滩黑血。
秋风裹着秋夜的凉意,从半开的窗缝里硬挤进来。
山巾子吐完血,已然体力不支,趴在床边粗重又痛苦地喘息着。
罗刹念及他的大方,好心将他挪回床上,甚至贴心为其盖上被子:“阿叔,这个不用付钱。不过,若你执意要给,我也可以收下。”
“……”
朱砂探头望了望天色,回头催促罗刹回家:“走了。”
罗刹三步一回头,却发现山巾子双眼紧闭,并无拿钱的动作。
出府路上,他唉声叹气:“阿耶没说错,他们就是一群打秋风的穷鬼。”
朱砂诧异道:“阿耶瞧着面善大方,私下怎会如此骂他们?”
罗刹没好气道:“他们有事没事便找阿耶借钱,阿耶又不傻,怎会不知他们的算计。”
闻言,朱砂捂嘴偷笑:“那后来呢?”
罗刹得意洋洋:“后来嘛,阿耶将金山的钥匙尽数交给阿娘。他们不敢找阿娘,只得放弃。”
朱砂:“对了,阿娘好客,为何从不邀请那个水鬼赴宴?”
罗刹:“她整日跟在伥鬼身后,最擅挑拨离间,阿娘嫌她话多。”
“她的话,确实很多。”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街巷空无一人,罗刹牵着朱砂,走进两堵高墙夹缝而成的窄道深处,“阿娘最喜欢宁峥赴宴。”
“为何?”
“宁峥最好骗,山巾子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至于赤方与虎苌?他们每回开口鬼族大计,闭口鬼族兴亡。阿娘听得昏昏欲睡,还得顾及年少情面,推阿耶敷衍附和。”
朱砂靠在他怀中发笑,认真问道:“若日后我赴宴,阿娘会喜欢我吗?”
隔着一层衣料,心跳如擂鼓。
罗刹不自觉地收拢,将她朝怀中拉拢:“她肯定喜欢你。”
暗影浓稠得化不开,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罗刹缓缓开口,声音又轻又淡。似喟叹,又似自语:“朱砂,我们的棺材铺怕是开不下去了……”
京兆府既然敢公然捉拿太一道的鬼奴,想必太子已彻底掌控京中局势。
今日是鬼奴,明日或许便是太一道。
时隔十一年的这场人鬼大战,已非太一道与鬼族之争,而是那对天家母子,为了一把龙椅,不死不休。
太子的攻势,迅疾如风。
罗刹昨日去西市买菜,听闻回京的晋王遇袭,生死不明。
独掌禁军的崔大将军受伤在家,其职由夏侯注接掌。
然而,有人亲眼看见夏侯注的夫人与崔相夫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京兆府、刑部、礼部、禁军……
相继成为太子的掌中之物,听其驱策,任其调遣。
自崔大将军遇刺后,罗刹已几日不曾听到神凤帝的消息。
伸手不见五指的方寸之间,即使近在眼前,可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朱砂垫起脚尖,拂上罗刹的脸:“二郎,你信我吗?”
顺着那道灼热呼吸的指引,罗刹覆压而下:“朱砂,我信你。”
“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好。”
气息被堵住,罗刹的手臂横亘在她腰后,为她隔开硌人的砖石。
黮黯无光的窄道,呼吸交缠间放大所有细微的触感。
唇舌的纠缠渐渐深入,唇上被他辗转厮磨得发了烫。
她喘息着承受,又主动索取。他撬开她的齿关,无比执着地攻城略地。
梆梆——
更夫接连三声梆子,惊破这偷来的片刻安宁。
“回家吧。太子明日封城,我们不必早起。”
“今日从他们手上骗了不少,我们可以一个月不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