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殿前,太子屏退左右,才推门而入。
卢素商见到是他,赶忙收起剑:“殿下,你怎回来了?”
太子怒形于色:“赤方被姬天师发现了。”
卢素商惊恐地捂住嘴:“若让朝野察觉殿下与鬼族往来……恐生大祸。”
“晋王已死,何人还能威胁朕?”太子握住她的手,试图将今日登基的喜悦传递给她,“今日大典太过仓促,等赤方拿下太一道,朕打算再择吉日登基。”
卢素商点头应好:“殿下登基之前,妾有一事想问。”
太子不明所以:“何事?”
“四年前下令诛杀月王军之人,是否为殿下?”
她莫名其妙提起已死四年的月王军,太子更加云里雾里:“月王军尽忠而殁,你提他们作甚?”
卢素商摇摇头,不再言语。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太子无端有些坐立难安。
榻上的神凤帝睁眼盯着床幔,忽然喊出一个人的名字:“崔临。”
太子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神凤帝:“初次听闻你私下令身边人唤你崔大郎时,朕尚存疑。毕竟你乃朕之子嗣,大梁储君。可后来,朕发现朕错了,你从未甘为李长据,一心想做那崔临。”
崔临这个名字,仅几人知晓。
太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与身边的发妻拉开五步的距离。
神凤帝兀自在说,仿若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朕为了你,不惜造下杀孽,杀了崔怀壁的所有外室子。而你回报朕的,却是心甘情愿做崔家的傀儡。”
太子反驳道:“崔临有何不好?若非崔家助力,你早废了朕!”
神凤帝偏头盯着自己在担惊受怕中生下的大儿子:“崔相待你,崔怀壁宠你,几分是真?李长据,你屡次下令鞭笞掖庭罪妇藜娘,到底是因她冲撞了你,还是你心知肚明崔怀壁曾与她诞育一子。为了那个孽子,崔怀壁甚至想杀了你……”
她的唇边闪过笃定的笑意,太子气急败坏捡起长剑,提剑威胁道:“你不准说!”
“除了朕,崔家无人真心待你。”
神凤帝挣脱开绳索,赤足踏地,*行至太子面前,字字如冰:“可你偏偏不知足,竟妄想与崔家合谋造反,抹去朕存在的一切!”
她委曲求全,手刃父兄,才艰难走到今日。
她夙夜不懈与崔家周旋角力,方稍抑其势。
可惜,她的儿子,她定好的储君,早早生了异心,早早便想从史书中抹去她。
抹去李夷这个名字,抹去神凤帝这个皇帝。
母子之间,剑拔弩张。
太子梗着脖子质问:“你既生了我,又为何生他们三个?又为何非要宠爱他们三个?”
神凤帝冷笑:“若没有他们三个,若没有他们三个背后的家族钳制崔家。李长据,我们母子已经身首异处多年!”
“无妨,等朕登基,便杀了李悉昙与李宗。”不欲与她多说,太子扬起笑意,“阿娘,你说好不好?”
神凤帝置若罔闻,神色漠然如冰,径自朝那扇通往殿外的宫门行去。
太子:“六娘,拦住她!”
他的愤怒无人应和。
视野里,那扇隔绝生死的门缓缓开启。
一线天光自门缝刺入,照在他正无力坠向死亡的身躯之上。
胸口处的疼痛逼迫他不得不低头看去,原是一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身子。
他费力仰起头,看向上方的发妻:“六娘,为什么……”
卢素商:“殿下,妾是施微。妾为三十九人,报仇而来。”
太子挣扎着爬向亲生母亲:“阿娘,救我……”
神凤帝背光而立:“卢将军好色滥情,曾在洛州强占一女子,后女子生下一个女儿,名施微。六年前,自幼习武的施微自洛州入京,为了生计,她进宫做了朕的死士。”
太子:“卢家欺君罔上,阿娘,你定要治他们的罪。”
神凤帝弯腰笑出声:“若无朕的默许,卫国公与卢将军怎敢以一个死士冒充嫡女嫁予你?是朕不放心你,等真正的卢素商病死后,有意派施微与卢将军见面。”
时至今日,她已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动机:究竟是怜惜施微的身世居多,还是不放心李长据更多?
当卫国公心怀不安上奏退婚时,当卢将军提出自己还有一个女儿时,她鬼使神差地默许了卫国公府的李代桃僵之计。
谁知,她的无心之举,却收获颇多。
若非施微,她从何得知她的好儿子不仅是刺杀她的主谋,还与崔家密谋改朝换姓。
“你本来有机会识破她的身份,可见过她的四十人,除了宇文娴,皆被你派出的刺客诛杀。”
“李长据,你活该。”
最后一口气断绝,太子横尸殿中,至死都保持着爬向生母的姿势。
招手唤来十一郎前,神凤帝温声道:“骊珠连同你阿娘已被卫国公送往洛州,你此生与她们好好在那座宅子里活着吧。”
门关,隔绝天光。
施微跳窗离开,出宫路上遇到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宇文娴:“阿姐,你去何处?”
“去京兆府大牢接我的妹妹。你呢?”
“回家。”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刘禹锡《乌衣巷》
伏笔回收→太子妃第一次出场说的他们,其中的们指的是:神凤帝。
第146章 妬妇津神(六)
◎“选吧。你要他?还是房州城?”◎
时至午时,秋雨霏霏。
方絮带领太一道百位弟子突围时,被虎苌与白堕一前一后堵在一处宫道。
白堕认得方絮,手下几个水鬼便是折在她的剑下。
今日仇人气数已尽,白堕歪着头,唇边徐徐绽开无边笑意:“水鬼听令,杀。”
一声令下,二十余个鬼影从宫墙上跃下,与雨水完美地融为一体。
雨滴突然变得黏稠冰冷,数十条似游蛇的水雾,在太一道一行人之间穿行。
水雾所过之处,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激起一片细密的寒栗。
末尾的几个年轻道士,猝不及防被裹入水雾中。
片刻呼吸停歇,永远倒在雨中。
方絮扯着嗓子大喊:“天师符护身,随我列阵。”
话音未落,虎苌身形一晃,随手抓走三五个慌张的道士。
当着方絮的面,他一口接一口咬断几人的脖子。
鲜血混着雨水蜿蜒流下,方絮来不及悲伤,赶忙吩咐众人分列四方,或持剑或持符列阵。
御鬼阵已成,躲在雨中的水鬼现形。
白堕耻笑一声:“虎苌,该我们报仇了。”
两鬼不停冲击御鬼阵,方絮独撑东、北两面阵法,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萧律见状,从阵中跑至阵北:“师姐,我来。”
虎苌早从傅延年口中得知太一道众人的身世与修为,眼下见萧律顶上,立马呼喊白堕:“合力攻击北向的道士。”
白堕应是,召集水鬼齐齐冲向萧律。
杀机近在眼前,萧律闭上眼,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可预料中的死亡久等未至,再睁眼时,有雨水落入他的眼眶,他茫然地看向面前的女子——胸口中剑的白堕,正缓缓倒向他的脚边。
玄英眼尖,一眼认出宫道尽头的人影:“是师父!”
所有人随她的惊呼望过去,姬璟负手而立,孤傲地站在雨中:“诛!”
她的身后,涌出无数兵卒。
而她自己则快速奔向虎苌,路过倒地的白堕身边,她顺手抽出天尊剑。
虎苌见势不对,飞快跳上墙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找赤方。
远处房顶不时有黑影闪过,方絮提剑欲追,被姬璟伸手拦下:“不必追他,玄机与二郎在,他跑不了。”
如姬璟所料,虎苌方一逃到殿外,迎头撞上正与宁峥打斗的罗刹。
四目相对,罗刹脚下一勾,绊倒欲跑的虎苌,回身拳风呼啸着砸向宁峥。
两鬼一个瘫软在地动弹不得,另一个刚撑起半个身子,又被罗刹迎面一拳再次砸翻。
为绝后患,罗刹俯身对准两鬼心窝便是一顿猛锤,直锤得虎苌吐血不止方停。
等方絮与萧律赶到,罗刹这才抽身跑去找朱砂。
远处房顶,朱砂与山巾子缠斗半日,始终奈何不得对方分毫。
山巾子吃了上回的教训,此番严防死守,绝不让朱砂欺近半步,只在远处游走周旋,以法术反复攻击。
朱砂恨恨一跺脚,《太一符箓》中的法术若用在此处,周遭宫殿顷刻化为瓦砾,怕是卖了棺材铺都赔不起。
山巾子仗着虚长她几千岁,眼见她束手无策,说话越渐放肆:“上回我一时不察着了你的道,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朱砂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对面的山巾子骂道:“我们去城外打。”
“做梦。”
朱砂站在十步之外,捏着染血的金簪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