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家人匆匆赶到前厅,膝盖刚触到冰凉的青砖地,就听见传旨太监展开圣旨,那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大将军裴霁明,劳苦功高。今闻其与江府小姐江锦岁情投意合,天作之合,特赐婚于二人。择五月十六吉时完婚,钦此——”
锦岁偷偷撇向身旁的父亲,只见江元丰按着心口,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兄长江锦书也是一脸错愕,手执的折扇差点滑落在地。
“江大人,江夫人,还不快接旨谢恩?”传旨太监收起圣旨,脸上堆着笑意。
江元丰颤颤巍巍地接过圣旨,谢了恩后,传旨的太监便回宫复命去了。
母亲陆氏看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这裴将军也太急了些!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叫什么事啊!”
“这、这….”
江元丰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扭头看向江锦书和锦岁,目光在儿子坦然的笑脸与女儿泛红的脸颊间来回打转,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像是在询问二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岁被父亲看得越发不好意思,细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羞赧。
江锦书打着哈哈道:“裴将军对岁岁仍是念念不忘,这三年裴将军对岁岁如何,父亲您应当是看在眼中的罢。”
江元丰自然晓得裴将军对锦岁的心意,可三年前他好不容易在圣上面前求得二人和离。特许锦岁恢复自由身。如今这道圣旨,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奈,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也罢,既然二人情投意合,这三年就且当作是他们二人间的情趣罢。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家丁们的惊叹声。春雨又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的小匣子:“小姐!裴府送聘礼来了!我的天,我都没见过这么多聘礼!”
锦岁跟着她走到门口,只见十几个精壮的家丁正抬着朱漆描金的箱子往里走。
打头的两个箱子格外惹眼,一个装着全套赤金头面,凤冠上的珍珠足有鸽卵大,在绸缎里滚出细碎的光;另一个铺着雪白的狐裘,里面平放着一柄羊脂玉如意。
领头的人穿着一身藕荷色褙子,腰间系着条月白汗巾,正是锦岁许久未见的如意。
她比三年前丰腴了些,眼角的笑纹里藏着岁月的温柔,却依旧是那副干练模样,指挥着家丁们安放箱子,声音清亮有力。
锦岁瞧见她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还带着几分羞涩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真切的惊喜。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如意的双手道:“如意姑姑,真是许久未见了,你身子可还康健?”
如意反握住锦岁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亲昵的熟稔,笑着答道:“托姑娘的福,一切都好。”
说完,说完,她侧身指向身后连绵的朱漆箱子道:“这些都是少爷亲自备的聘礼。”
紧接着如意掩唇轻笑,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调笑:“原想着再过几天送来的,可少爷实在是等不及。”
如意递上一本厚厚的礼单,“少爷还说,若有不合心意的,尽管让人回禀,他再让人换。”
“快请进吧,外面风大。”锦岁侧身让出通路。
如意笑着应了,指挥着家丁们将箱子往库房搬。家丁们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生怕碰坏了里面的物件,箱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府的管家早已领着账房先生候在库房门口,账房先生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赤金头面一套,珍珠凤冠一顶,羊脂玉如意一柄,云锦十匹,蜀锦二十匹……”
每报出一样,他都要抬头看一眼搬进来的箱子,眼神里满是震撼。
另一边,陆氏闻讯赶来,看到满库房的聘礼,惊得捂住了嘴。
她走到那套赤金头面前,拿起一支步摇,忍不住赞叹道:“这手艺怕是宫里的御用工匠打造的罢。”
如意笑着接话:“夫人谬赞了,这是少爷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工匠,花了半年才打造好的,光是上面的珍珠,就挑了足足一百颗,才选出这些大小均匀、色泽温润的。”
在安置好所有的聘礼后,如意仔细清点了一遍箱子数量,又叮嘱江府的管家好生看管。
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对着送出来的锦岁和陆氏福了福身:“姑娘,夫人,那奴婢就先回府复命了。”
回到裴府时,已近未时。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裴霁明正坐在案前处理军务,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案上堆满了军报,他眉头微蹙,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手中的狼毫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听见如意推门的声响,裴霁明的神情忍不住一顿。方才还在脑海中盘旋的粮草调度方案,此刻竟被一股莫名的紧张取代,满脑子都是聘礼送到后,锦岁会是怎样的神情。
他刚想开口询问状况,喉结已经滚动了一下,那句“江府那边如何”还未出口,如意便抢先一步跨进门槛,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福身答道:“少爷您且安心,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聘礼妥帖送过去了。”
裴霁明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江府和裴府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这次皆是裴霁明一人准备,没了祖母的帮衬,他也显得有些吃力。好在有薛沉璧和如意能替他搭把手,起码能确保不会出错。
这日清晨,裴霁明换上一身素色常服,提着食盒往祠堂走去。
他缓步走到祖母的灵位前,拿起火折子,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火星在空气中明灭。
之前祠堂有锦岁一直过来上香,锦岁回去江府后,便由裴霁明和薛沉璧常过来。
裴霁明跪在蒲团上,香灰簌簌落在香炉里,他望着跳动的烛火开口道:“祖母,孙儿要娶岁岁了。”
“之前孙儿有些混账,做错了事情,不过尽力挽回了岁岁。您应该也会欣慰的罢。”
他挺直脊背,对着灵位深深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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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江府,锦岁正坐在窗前整理嫁妆单子。紫檀木的托盘里铺着大红洒金纸,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物件。
她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出神,没想到他们竟然又要成一次婚。
不过这次不再是她一厢情愿了。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正跳得安稳而有力。
“小姐,裴将军又送信过来了。”秋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封。
信中无非是写满了对锦岁的思念,按照规矩,二人成婚前不宜见面,于是裴霁明送信便更加频繁。
此外,秋月的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一只锦盒,她递给锦岁:“这个是和信一并捎过来的。”
锦岁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海棠花形状的小别针。花心处镶嵌着颗小小的红宝石,像海棠花蕊上的露珠,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秋月凑近了些,于是忍不住的赞叹道:“真好看,裴将军倒是用心,如今正好是海棠的季节呢。”
她话音刚落,春雨端着铜盆从外间进来,听见这话便凑了过来,湿漉漉的帕子还搭在腕间。待看清锦盒里的别针,顿时眼睛一亮,索性放下铜盆打趣道:“这些年裴将军送来的东西,都够姑娘开个首饰铺了。”
锦岁听闻淡淡一笑。
秋月捂着嘴偷笑,识趣地拉着春雨往外走:“咱们别在这儿碍眼了,让小姐好好瞧瞧将军的心意。”
第66章 君心我心
◎我们岁岁可是睡够了?◎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海棠花飘落的簌簌声。锦岁走到窗前,望着满树粉白的海棠,忽然想起三年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望着窗外的景色,锦岁内心不禁感慨着时间过得真快。
日子,在一封封往来的书信中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十六,是锦岁与裴霁明成婚的日子。
天还未亮,江府便已是一片忙碌景象。丫鬟们穿梭于各个院落,脚步轻快,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
锦岁的闺房里更是热闹非凡。
陆氏亲自守在一旁,指挥着丫鬟们为锦岁梳妆打扮。
春雨将裴府送来的嫁衣平铺在榻上,嫁衣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小姐,该换上嫁衣了。”春雨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锦岁深吸一口气,任由春雨和秋月为她褪去平日里穿的素色襦裙,换上这件嫁衣。
嫁衣厚重而华丽,穿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
陆氏拿起那顶凤冠,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凤冠上的珍珠和宝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真好,真好。”陆氏后退半步,双手交握在胸前,看着镜中头戴凤冠、身着嫁衣的女儿,眼眶渐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