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有那个本事污染整个幽界,染指人间,如今的他同样能够做到。
这阵甚至连只有二分之一妖力的他都困不住。
更不用说等到他双线合并之后,整个幽界该如何对付妖力到了鼎盛的他?
那时候,将自己的妖形妖力完全暴露出来的他,太迫切也太得意了。
他以为自己就要赢了。
他以为一切都将按照他想要的发展进行。
所以他只顾着狂暴斩杀一切阻碍他前行的人和妖。
他根本没有看到他怀中的月珠根本不敢相信,她最爱的丈夫,就这样在她的面前变成了妖……
原来她富有的,迟钝的,却又爱她如命的普通人类丈夫,如今抱着她因杀意而开始逐渐变得癫狂的丈夫,竟然就是幽界一直在找的妖。
就是将他们人类拽入不幸深渊的根源。
……
而另一边的洛晏生依然还压制着自己大妖的身份,只牵着月珠一路疾驰,一路向下。
来到地殿的深处。
那些被污染侵蚀的痛苦和哀嚎,全都被他们抛在脑后。
洛晏生以为月珠和他一样都是迫切要离开幽界的,所以他的注意力就放到了另一边。
他能感知到另一个洛晏生的想法与计划,也知道了那边的洛晏生已经暴露了自己大妖的身份,唤醒了锁妖大阵。
没想到本该最保守最低调的一方,竟然率先暴露了自己,这并不理智。
他有不好的预感,锁妖大阵被唤醒就和污染爆发一样,并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即便双线合并那锁妖大阵也是生效中的。
但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把这不好的预感强压下去。
他不可能去说那边的洛晏生坏他这边的事的,他们是一体的。
因为他知道那边的洛晏生一定不可能将那边的月珠留在这里。
那就双线合并他们一起离开吧。
接下来他们要考虑的,就是在如何抵抗锁妖大阵的前提下,强行穿越两界通道。
很快洛晏生和能够打开通道的月珠来到了地殿前的巨石门前。
但奇怪,本该守在此处的祖母,守在此处的界灵却不见踪影。
整处地殿,没有任何守卫,任何人。
连外界的任何喧嚣都再听不见,幽静一片,仿若坟墓。
而月珠似乎并不在乎为何这里没有人,可若没有人,没有祖母,他们该如何打开通道。
取得祖母的信任,让她帮忙打开通道,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啊。
却不想月珠在看了眼周围的现状后转过身对他说:“晏生你在这里等我,我来去打开界门。”
洛晏生有些吃惊:“你可以打开?”
虽说月珠和祖母达成协议,她留在幽界,祖母则将高台园的话事人身份给她。
但界门一直都是由祖母打开的,祖母将权限交由月珠手中时,只保留了这一权限。
此后她的工作,就只是在月珠要送人类返回人间时,帮月珠打开界门。
“我看了千百次祖母是如何打开通道的,我应该可以。”月珠敛下眉眼,并没有看他。
洛晏生只以为,月珠或许觉得自己这样是当逃兵了。
并不光彩。
洛晏生站在月珠的身后,不再上前,只看着她上前去与巨石门凝神沟通,然后颤着指尖在亮起来的幽光阵法中一步一步输入能够打开巨石门的阵法密码。
看着月珠这低头认真还带着些隐隐惊慌的模样,洛晏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原来对一个人的感情,竟可以这般复杂又多变。
评判向来没有标准,都只是依从自己的内心倾向而已。
就像他本不是什么世俗意义的“好人”,他的性情恶劣却又傲慢。
可笑的是,从前的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虽然他是很“坏”,但他却一心想要圣洁无暇的“好”,像什么良善,大义,勇敢,奉献,嫉恶如仇……之类的。
所以他是很容易被“圣女”吸引的。
像和他品性一致的贪婪的,虚荣的,胆怯的,自私的,心思多妖的,他的态度竟然是嗤之以鼻。
认为这样的女人不堪“配”他。
曾经的他就是以这样傲慢的姿态去面对月珠的。
事实上那贪婪的,虚荣的,胆怯的,自私的,心思多妖的,从来都是他。
在月珠后来因自己的净化异能被裹挟着不得不成为“圣女”时,他只会愤恨。
恨他们凭什么要月珠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安宁。
他们都不配,没有一个人配。
若月珠真的铁了心做好了要因为他们折在这里的打算,他也只会强行带走她。
所以现在,他会庆幸他的月珠至少还保留些“自私”。
这大概也是为何另一边的洛晏生,会想尽办法保住月珠身上那些她原有的,在他人以及从前的他眼中看来是“瑕疵”的品质。
月珠若贪慕虚荣,那他就还拥有能够满足月珠的能力。
月珠若胆小退缩,那月珠就还愿意蜷缩眷恋在他的怀中。
月珠所谓的心思多妖,却是她心中有他还渴求着他的证明。
月珠对他的爱恋温柔,对他的绝对信任,他们之间的恩爱缠绵皆是由此为养分生成的。
蚌类向来都是河泥之下才凝成珍珠,清艳的莲荷之根也生于塘中淤泥。
明明他就是在这样环境下长成的,为何那么迟才懂呢。
终于,月珠将复杂的阵法密码输入完毕。
她的指尖离开了阵法星盘,缓缓后退一步。
在幽光阵法将光束吸收回石门,沿着石门脉络往下渗入地底。
很快,石门的两旁传来了地鸣震动,巨石门一分为二,缓缓拉开。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洛晏生抱着月珠也终于杀进了高台园主殿。
然后步履不停,直奔主殿之下。
主殿之外的金光锁妖大阵已经运行,如同一张巨网正由外朝里收拢。
当洛晏生终于来到和另一个洛晏生重合的地点时,情况与他们一样,此处与人间相连的通道空无一人。
但他已经无心去追究这种异常了。
通道已经打开了。
他现在就要将他布下的幻境打碎,将两条平行的人生线合并为一条线。
他要让月珠成为真正的月珠,让他自己成为真正的洛晏生。
即使是锁妖大阵又如何,是不可能拦住他的。
他仅仅只是想要逃离而已,若他连逃离都做不到,那幽界也不用费此大阵来镇压他了。
“月珠。”
在月珠就要上前踏进巨门之内时,洛晏生喊住了她。
她回头看向他。
然后眼前像是有什么碎裂了。
一如他们之间,从最初到此刻,都如这碎裂的幻境落在地上,生成屡屡渺茫的轻烟。
等烟雾散尽,留下的,就是最真实他们。
而这一次,站在巨门之下的月珠,终于愿意缓缓抬起眼眸,看向这个困在她“丈夫”身份中再也走不出来的男人。
……
“月珠……”
洛晏生承认,在这一刻他是急切又紧张的。
他不断找她,找了她很久很久,沿着她的气息找到了一个又一个是她又不全是她的她,才终于又能再见到她。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想诉说对她的思念,想忏悔过往对她的欺瞒。
想向她承诺他的改变,对她的唯命是从,保证他们的未来。
可看着她如今并不能笑出来,伤感却无奈的沉默模样。
不知为何当初月珠在幽界,决绝奔向人间的模样骤然涌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让他一时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仿若变成了最无智的可笑男人,惊慌想着月珠会生气吗?
月珠当然会生气啊。
月珠好不容易才摆脱他逃了出去,如今却又被他缠上了。
洛晏生设想了很多他想对月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可最终在月珠面前,他只能像个敢做错事却不敢承认的懦夫一样,什么都无法说出来。
他只能等着他的月珠开口,只有月珠先开口审判他,他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包括月珠的愤怒,伤心,哭泣,最好是辱骂他,打他都好。
他甚至卑劣的希望月珠能够狰狞负面的狠狠朝他发泄一通。
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加贴近一些。
他的内心才能更加安宁一些。
可他全都想错了,一如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月珠一般。
他没想到,他朝思暮想的月珠,在沉默之后,眉眼和唇角竟都带上了浅然无奈的笑意。
就像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最终还是包容了他。
月珠看向他,没有和他说好久不见,也没有疑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就像早已预料到此时此刻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