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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贪心无厌 > 第123章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给你心软的事实找借口罢了。不过……”谢君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不过你说他白来一趟帝都,这个朕不敢苟同,他若不来,你又如何会来到朕的身边?”
  云岫被他说得有些窘迫,借口出去透气,拿着药碗就跑开了。
  ***
  到了十二月中旬时,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但由于谢君棠病着,宫中竟连一点年味也无。
  近日大雪纷飞,无休无止地一连下了十来天,天地间除了雪白,竟再无旁的色彩,整座皇宫似乎随时都会被这场雪给埋葬掉。
  云岫身披斗篷,从长廊上匆匆而过,雪还在不停地下,含章殿里的宫人正三三两两地散在庭院中扫雪、打冰凌。殿里烧着地龙,跨过门槛,仿佛是跨过整个严冬迈入了春天,云岫跺了跺脚,将身上的雪抖落,又将斗篷脱下递给方玉收着。
  他往里走,迎面走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内侍,只见盘中扔了块帕子,上头血色斑斑,亦如红梅缭乱,触目惊心,几乎已看不清帕子原来的底色。云岫刚回暖的身体蓦地被冻结住,那血色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猛一下扑将过来,扼住了他的咽喉。
  云岫在原地愣怔了半晌,直到方玉小声催促了数次,他才继续慢慢朝前走,却是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踩在泥潭里。
  寝殿内,谢君棠歪靠在床榻上,呼吸时急时缓,脸红筋浮,病体支离,见云岫进来,他那黯淡无光的眼底才稍稍有了些许神采,却微弱得如同萤火。他嘴角噙着笑,一面整理袖子一面对云岫道:“你回来了?康王如何了?”
  云岫忍着心口的闷痛,不自在地转开视线,装作没看见被他掩住的袖子上沾到的血渍,故作轻松地道:“康王贪玩,昨日玩雪冻着了,楚大夫说只要喝上三日的药,再发身汗出来就不碍事了。”
  谢君棠点点头,视线从他脸上慢慢往下移,发现他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便问他:“手里拿着什么?”
  云岫走到床边,把一串叮叮当当的玩意儿递给他看,“我的九连环之前借给康王玩了,今日过去顺带取了回来。”
  谢君棠晃了晃,随手就解了起来,解法还是当初在难老别苑时云岫教他的,因许久没玩有些手生,费了番功夫才顺利解开。
  云岫出神地看了许久,忽然道:“若是人的生死疑难也能像这九连环一样轻易解开,该有多好。”
  谢君棠看了看他,哂笑道:“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缤纷。朕如今都已看淡了悟,你又何必纠结于此,小心将来生了魔障。”
  云岫却明白自己已然心生魔障,根本不必等到将来。
  谢君棠心知云岫近来时时为自己忧心,不免也心下凄楚,却又不想他因此继续闷闷不乐下去,便想着说些高兴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强打起精神笑道:“马上就要年关了,宫里的宴会又向来是既无聊又拘束,且今年情况特殊,所以朕决定除了除夕祭祀太庙,旁的宴饮活动能免则免。只是终归是新春佳节,若什么都不做,难免过于冷清了。这样罢,朕让冯九功让宫里的匠人制些新奇的花炮,到时候咱们放着赏玩,好不好?”
  云岫还记得去岁在难老别苑过年时,向管事弄了许多花炮来,据说是民间仿照宫里的样式制的,在夜空上散开时,星如雨落,缤纷绚烂,令人见之忘忧。当时松萝还为他惋惜无法参加宫里的年宴,看不到最顶级的匠人所制的烟花。
  若换做从前,听到谢君棠的话,云岫必定会激动,只是到了如今他哪还有心思去欣赏那些,可他又不忍拂了对方的好意,便只好强作欢喜。
  第139章 苦心
  云岫再如何欺骗自己,却也清楚谢君棠说的是对的,那一天迟早会来临,无人可以更改,所以他日日抄经供奉在佛前,希冀那一日能迟来一些。
  然而神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诚心祷告,到了十二月下旬,谢君棠的病情急剧恶化,开始几日几夜的昏迷不醒,有时烧得浑身滚烫,有时摸上去又冰冷彻骨,一丝暖意也无,且牙关紧闭,汤药、食水一概喂不进去。即便醒来,人也是浑浑噩噩的,多数时候竟连云岫也已认不出来了,随之又会马上昏睡过去,周而复始。
  群医无策,束手待毙。
  云岫守在床前寸步不离,一颗心日日夜夜在苦水和滚油里来回煎熬,不过两天,整个人已是形槁心灰,骨瘦嶙峋了,任凭谁人来劝,都无动于衷。
  期间阁老们来探视了两回,全都忧心忡忡,一则为明主即将英年早逝而痛心,二则储君未定,恐将来局势动荡,血雨腥风。
  可笑的是,竟还有人不知怀着什么心思来试探云岫,说他是陛下的枕边人,陛下的心思自然他最清楚,为此想要向他打探陛下究竟属意谁,打算让谁继位。
  云岫丁点反应也无,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昏迷不醒的谢君棠,一言不发。
  时间久了,那些人只当他痴了傻了,渐渐也就不来问了。
  可每当无人在场时,云岫又会对着谢君棠说许多许多的话,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但说的最多的,是将来,他想要谢君棠能长命百岁,无痛无灾,他想要和谢君棠一同看除夕的烟花、上元的灯火,他想要明年秋日为谢君棠贺寿……
  “当日你说因不喜铺张浪费,歌功颂德,又觉得没什么意趣,所以从来不办万寿节,可之前你在我生辰那天给了我那么大一个惊喜,我若不投桃报李,实在于心难安。不如咱们约定好,到了明年秋日你生辰那天,我来给你办,我会为你准备好寿礼,还会为你做一碗长寿面,我也会努力去想,如何让你展颜,如何使你惊喜。虽说你是天子,坐拥四海,什么都不缺,可我还是想要你也同我那日一样,体会到不胜欢喜的感觉。你有什么喜欢的寿礼么?若有,你睁开眼告诉我好不好?”说完,云岫期盼地望着谢君棠,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可对方仍静静地躺在那儿,除了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再无任何反应。
  “你醒过来好不好……”然而不论他问多少遍,始终等不到回答,为此云岫的心被抓烂了,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阿倦,人有心,会心痛,等做了鬼,是不是就不会再痛了?”许是这些天云岫情绪波动严重,影响到了寄居在身体里的阿倦,对方竟频繁出没,总在无人之时出来与云岫说话。
  阿倦声音闷闷的,似乎也藏着心事,无精打采地道:“鬼是贪嗔痴怨念所化,并非血肉之躯,自然没有心,又哪来的心痛?”
  云岫喃喃,“那做鬼也不错……”
  阿倦道:“你也想做鬼么?同我一样?”
  云岫不说话,伸手摸了摸谢君棠冰凉的脸颊,又俯身去听他胸膛下的心跳声,这声音就像树叶飘落在地上的响动,微弱得几乎没有。
  “做鬼……”阿倦见他魂不守舍,本要说话,只是刚说了两个字,就见冯九功走了进来,说静檀方丈来了,云岫倏地站起身,有一瞬间的慌乱,他忙抹干眼泪道:“快请他进来。”等冯九功走远,又嘱咐阿倦道:“你小心些,可别被静檀大师看出点什么来。”
  静檀方丈进来诊了脉,云岫问他:“方丈大师,陛下何时能醒来?”
  静檀方丈念了句佛,只摇头叹息,并不说话,云岫的心又被撕扯了数下,他忍着痛道:“我明白了。”说着就要唤人引老方丈去用茶歇息。
  静檀方丈抬手阻止他,道:“先前贫僧进宫时,陛下曾私底下吩咐了一些话,今日贫僧过来就是为了此事,还请小施主听贫僧一言。”
  先前云岫从未听谢君棠提起过这茬,对此他一无所知,遂道:“方丈大师请说,小子听着就是了。”
  静檀方丈道:“陛下说,他原想早早地派人送小施主离京,以免你被将来山陵崩后的动荡波及到,然而他无法劝动小施主,又恐到了那时,冯施主、卫施主这些人也会自顾不暇,无法确保小施主的安危。所以陛下把你托付给贫僧,要贫僧在他龙御宾天后设法将你送出帝都。”
  云岫听后愣住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从胸膛里喷薄而出,席卷他全身,使得刚干涸的眼眶里再度湿润起来。他完全明白谢君棠的良苦用心,先前对方要他走,自己非但不肯还以死相逼留了下来。但谢君棠从未打消过送自己走的意图,也料到了今日以及将来的形势,知道冯、卫二人虽然忠心,但也因身份桎梏被许多眼睛关注着,谢君棠活着也就罢了,无人敢动他们,可等他一死,一切就难说了,所以他选择了静檀方丈。
  国丧期间,法元寺必定是要派僧人进宫做道场的,届时只要布置周密,就能混在僧人中离开帝都,从此天高海阔。静檀方丈以及他身后法元寺的威望声名,都可以在不引起外人怀疑的同时最大程度的庇护好他。
  云岫:“我……我不……”
  静檀方丈合掌道:“小施主的心意,陛下都与贫僧说了,他希望贫僧能用佛法教化小施主,让你回心转意。但贫僧今日看到小施主你情凄意切,便明白此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得了。不过贫僧还是请小施主三思而后行,想一想陛下为你的这片拳拳之心,你是否忍心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