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这些,谢瑜安满眼的不可置信,一副急赤白脸的狂态,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云岫!你骗我!做父母的,哪有不想把万贯家私留给孩子的!我绝不会相信云敬恒那样的人会用宝藏充实国库,更别说散尽家财去换几棵破树!你骗我!你骗我!”他双目充血,狰狞可怖,将栅栏摇得哐当作响,已然失了理智。
云岫觉得他既可悲又可恨,“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心狠手辣,连未出世的骨血以及为你有妊的情人都不放过,如何能体会到我爹爹的深意。谢瑜安,你枉费心机,枉做小人,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不,不,不,是你故意骗我!一定是你故意骗我!!!”谢瑜安声嘶力竭,额头青筋暴起,“宝藏定然还在山里,你这样说,不过是为了独吞宝藏!”
云岫并不理会他的污蔑指摘之语,只抢过他手中的藏宝图,折好放入袖中。这次来是为了诛心,眼下想说的话皆已说完,云岫再不愿与谢瑜安此人多说半个字,同他再多待片刻,于是拂袖而去。
“云岫!你回来!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错了!是我不对!我是真心爱你!你去向陛下求情!求他放过我!!!”
谢瑜安的吼叫在狭窄的牢房里回荡,云岫充耳不闻,只迈步向前走。
少顷,推门而出,只见晨羲载曜,万物咸睹,一片光明璀璨。
***
到了除夕傍晚,谢君棠竟苏醒过来,无需人襄助,自行就坐起了身,又道腹中饥饿,要水要饭食来吃。
云岫起初欣喜不已,可等对方两三口吃完一碗燕窝汤,又说要下地走走时,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方才只顾着高兴,没来得及深究,如今存着疑心再去打量,只见对方精神焕发,病容去了大半,除了因近日来食水不进导致的形销骨立,竟似一朝病愈。
到了这时,喜悦戛然而止,随之一颗心蓦地沉入深渊,半截身子寒透,云岫想起当年爹爹临终前也曾突然精神大振,胃口大开,自己少不更事,误以为还有回转的余地,立马喜不自禁。却有积古的管事在一旁说,这是回光返照。
此刻的谢君棠,仿佛一支将要燃尽的蜡烛,突然爆发出明亮的火焰,待这点光亮逝去,蜡烛也就彻底熄灭了。
怎会如此?为何非要如此?云岫最害怕最抗拒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在意识到残酷的现实后,云岫浑身的筋骨仿佛被一下抽空,险些软到在地,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痛,五脏六腑痉挛不止,整个人像是被丝线勒紧,悬在万丈高空。
他忍着哆嗦,失态地高喊冯九功去传医官来,然而下一刻就被谢君棠叫住了,对方淡淡一笑,一双点漆般的眼睛神光奕奕,那是以生机为燃料爆发出的最后的惊心动魄,“不必去传他们,来了也是无用,我的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时间有限,何必让无干的人打扰到你我。”
云岫的脸色一点点苍白到透明,眼中的绝望一点点堆积成山海,他喃喃说了几个“不”字,转身欲走,想要去叫医官,却被拉住了手。
谢君棠咳了两声,目光专注地望着他,轻声道:“有些话,朕注定要食言了,如今唯一能履行承诺的就是陪你看完最后的烟花。去对冯九功说罢,他知道怎么做。”
云岫摇头不肯,谢君棠摩挲着他的手道:“朕这辈子的遗憾太多,数之不尽,其中最大的遗憾和愧疚莫过于是对你,过去朕已经带给你太多的悲痛和不幸。也正因如此,朕不希望在最后一刻,你我只是泪眼相对,执手惜别,等数十年后,当你愿意再想起朕时,除了被迫接受和生离死别,再无其他。”
谢君棠想让云岫记得这场烟花的绚烂,记得他这个人曾经爱过他。
云岫咽下喉间的苦涩,揩了揩眼角道:“外头路滑,不好走,我去推四轮车来。”
“好。”谢君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云岫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里。
外头的雪还未停,挦绵扯絮,乱舞梨花,照这趋势,似是会从年尾一直下到年头。
云岫亲自替谢君棠穿上大氅和风帽,备了手捂子和手炉,又命冯九功跟在一旁打伞,这才出了含章殿。因烟花需得在开阔的高处观看才好,三人便来到当日同康王放风筝的高台上。等安置好谢君棠后,冯九功默默退到阶下等候,好把最后的独处机会留给他们。
两人透过风雪俯瞰四周,只见白雪镶兰宫,碎碎坠琼芳,万籁无声。不消片刻,有拖着闪耀尾翼的火光接二连三地从下方“咻咻”窜上高空,随之电掣雷轰,片片似霞光幻羽,灿烂如星陨落。
云岫在这一刻觉得,他今后的人生里再不会有这样的烟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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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完结了~
第143章 驾崩
谢君棠于苍穹绚烂之际亲吻他的眉眼,缱绻又流连,深情又决绝,“岫岫,接下去的话,你要听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明白么?”
云岫于泪眼中看他,艰难地点下了头。
谢君棠的脸被绽放的花火反复照亮,他正色道:“在朕床榻的墙后有一处暗阁,里面收着一只锦匣,装着遗诏,而匣子的钥匙朕已经交给了薛阁老。在朕咽气后,你要亲自取出匣子,并同薛阁老当着满朝文武勋贵的面打开它,宣读遗诏,拥立新君。如此,新帝会承你的这份情,以礼相待,暂不会为难你。但是……”许是风雪太疾,倒灌入肺腑中,谢君棠急喘了几下后才继续说道:“但是,君心难测,且新帝未必坐得稳龙椅,争斗必不可免……静檀大师应当已经同你提过了,他会助你秘密离京,这是朕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远离帝都这滩浑水,短时间内万不可回来。答应朕,好么?”
云岫咬烂了唇,始终不作应答。
谢君棠用手指分开他的唇瓣,怜惜地用指腹抹去血迹,忍痛道:“你难道就忍心拂逆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么?你怎么能忍心呢?”
泪水滚滚而下,云岫哽咽道:“我以为您再不会逼我……”
谢君棠笑道:“朕再不会逼你了,这是最后一次。”
“答应罢,岫岫。”
云岫仍是不答,只揪住对方衣襟啜泣哀求,“您发过誓的,要长命百岁,您一言九鼎,怎可失约?别丢下我,好不好……求您了……”
谢君棠笑而不语,恰在此时,头顶一阵尖锐爆鸣,一朵旷古绝今的巨大烟花在夜幕中盛放,或如灵虬盘绕,或如星河倒悬,蔚为壮观。
“嘘——别作声,陪朕看完它。”谢君棠轻靠在云岫肩头,嗓音又轻又缓,犹如穿透寒冬的春风。
云岫抬头,聚散来去的花火把他脸上的泪痕照得晶莹透亮,他默默在心底祈求,盼望这场烟花永无尽期,好让他与谢君棠如此相依相偎,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当最后一点绚烂湮灭殆尽,云岫感到手背上一烫,很快余温散尽,只剩冰凉,他眼皮一跳,蓦然低头,就见谢君棠闭目含笑,一动不动,眼下两道泪痕尚未干透。
“陛……陛下……”云岫讷讷唤他。
对方既没睁眼,也无应答。
此时夜风骤急,将谢君棠所戴风帽吹落,雪花漫天刮来,扑在他头上脸上,转瞬眉毛发丝尽皆白透,仿佛是他变相地在履行当日誓约,要与云岫相伴到白头。
云岫不信邪地再度叫他,“……陛下……陛下……谢君棠……”可无论如何呼唤叫嚷,对方始终没有睁眼。他颤抖着伸手去探鼻息,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不,不……”他又去探脉搏和心跳,同样无声无息。
云岫抱住他,不断说着挽留请求的话,可一切都是徒劳。
冯九功见烟花已结束多时,却久不闻两人动静,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忽听几声撕心裂肺,痛断肝肠的喊叫乍响,忙拾阶而上。只见云岫坐在雪地里,抱着谢君棠放声大哭,两人身上皆白,像是要被风雪掩埋。
“陛下!云小公子!”冯九功飞奔过去,待看到谢君棠的光景,立马扑通跪倒在地,去触他颈间动脉,反复确认了数次,最后不得不含泪哀恸道,“……陛……陛下……陛下驾……驾崩了……”又见云岫哭得肝肠寸断,心知当下再如何宽慰也是无用,只得忍着哀伤朝高台下呼喊。
少顷就有尾随而来的宫人跑上高台,见此情状,具都泣不成声。
冯九功见雪越下越大,忙叫他们过来把谢君棠的遗体送回含章殿,并通知朝臣、宗亲进宫举哀。
宫人把肩舆抬了过来,云岫看着谢君棠被摆弄着坐上去,面容雪白,生机断绝,滔天的痛楚倾在他身上,让他一下软倒在雪地中,呕出一口血来,随之天地一暗,人事不知了。
可即便是在昏迷中,云岫也是痛的,凄入肝脾,呕心抽肠,他断断续续地发出哽噎声,梦里都是这一年中与谢君棠相处的片段,有嗔怒,有悲伤,有欢喜,有心动……意识在各式各样的过往碎片中穿梭流连,若是可以,他甘愿沉溺在其中,再也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