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朝大儿子催促:“走走走,赶紧走!”
陆璋点头便要退下,卫国公看着儿子的背影,忽然又升起了一点微弱的父子情:“等等,你用过饭没有,没有等下便一起用吧。”
他也是好久没和儿子一起用膳了,自从……
“儿子等下还有事。”
陆璋回身,语气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叫卫国公气得七窍生烟:“等下还有些事情要同陛下商议,儿子先进宫了,王管事已经安排好午膳,父亲饿了便用吧。”
直到陆璋的背影消失在卫国公的视线里,他都没回过神。
良久,他深深叹息一声,疲惫起身:
等这小子回来,他定要同他好好说说!
陛下日理万机,天天进宫缠着陛下做什么,多影响陛下处理政事,还有,有些事情,是他一个奉宸卫中郎将应该掺和的吗?!
成亲之后就更不行了,他这算什么……
卫国公想了又想,感觉这应当算后宫干政?
“老爷。”
门口,王管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现在传饭吗?”
卫国公暂时停下思绪,点头:“嗯,传吧。”
王管事立刻去准备了。
等到饭菜摆好,卫国公看着一桌子清热去火的菜,死死捏着筷子,终于被气笑了。
*
“严姑娘!”
东市,沈眠拿着一袋小饼,看着坐在摊位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顺手递过去了两张包着油纸的馅饼:“你来点?”
严姑娘看见皇帝,先是有点紧张,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摇头:“多谢陛……公子,我不饿。”
“拿着吧。”
沈眠又把小馅饼往前送了送:“他家的馅饼可好吃了。”
陛下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严姑娘这回道了声谢,将小饼接过来,小心地收好了。
沈眠垂眼打量她摊子上的东西。
今日,严姑娘摊子上又多了不少新的小东西,除了各种小动物木雕,还有四五支簪子、几把小木梳。
“公子可有喜欢的?”
严姑娘见陛下眼神一直在那几支簪子和梳子上转,立刻道:“若是这里没有您想要的样式,您告诉我想要什么样子的,我可以帮您做。”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上次的事都处理好了,史家也给了赔偿,还要多谢您,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您这回可千万别推辞了。”
“其他材质的也可以,我也会一些。”
——她曾经也学过玉雕,不过因为材料成本太高,买不起,就只能用木头刻些小动物来卖。
沈眠抬手,点了点最左侧的木簪:“严姑娘,你能教人刻木簪吗?”
他话音一落,严姑娘连同跟在沈眠身后的钱用木樨,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啊,这个,当然可以!”
严姑娘最先回过神,连连点头:“是、是谁要学呢?”
沈眠清了清嗓子:“我。”
他说完,身后的钱公公面上露出了点绝望的神色,身形都有点摇晃了。
*
卫国公用了午膳之后,又回了书房。
他坐在椅子上,打开手边那一沓纸,慢慢翻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卫国公又将东西猛地合上,扔了回去。
哎,哎!
当年投身行伍的时候,他何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尤其是想到当年太祖病逝之前,还曾将他叫到床前,嘱咐他照顾自己的后代,守好大景的疆土,卫国公更感窒息。
守卫……守卫到哪儿去了啊!
逆子,逆子啊!
卫国公长吁短叹半晌,本想着等大儿子回来,再好好教育他如何同陛下相处,平日万不可恃宠而骄,更不可随意冒犯陛下。
然而他左等右等,等到天色都暗了,等到早就过了宫门关闭的时间,也没等到陆璋回家。
卫国公朝门外大声疾呼:“王管事!”
“老爷?”
王管事一路小跑进了门:“怎么了?”
卫国公怒声:“都什么时辰了,陆璋怎么还不回来,是去哪里鬼混了?!”
王管事“哎呦”一声,连忙解释道:“老爷,大公子进宫了啊。”
卫国公:“现在宫门都关了,他——”
说到一半,卫国公缓缓停下了话头,脸上带了点难以置信。
不会……不会是……
王管事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了:“大公子近些日子都住在宫中,应当是陛下有事同大公子商议吧。”
说完,王管事露出笑容,语气带着骄傲:
“大公子真是备受陛下重用!”
卫国公捂着胸口:“他,他最近都住在宫里?!”
王管事点了点头:“是,近来都住在宫里。”
想到什么,王管事又补充了一句:“啊,除了前几日,陛下来卫国公府赏花,傍晚下了雨,便宿在府上了。”
王管事只觉得是陛下看重自家世子,连带将陆璋和陛下直接睡在一间屋子的事也说了。
说完,他抬头,就看见了自家卫国公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王管事:?
第二日庆功宴,沈眠总觉得卫国公眼中透着沧桑,不小心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痛心疾首的意味。
沈眠:?
他朝不远处的陆璋看了过去,用眼神示意:
昨天和卫国公都说什么了,老父亲怎么看着有点死了?
陆璋无辜回望,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沈眠收回视线,对陆璋的说法表示怀疑。
卫国公瞪了这种场合还在引诱陛下的大儿子一眼,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庆功宴正式开始之前,沈眠先叫钱用宣了旨。
此次攻打兰鞮,不少人都获得了封赏,当然功劳最大、所获封赏最多的,便是卫国公父子了。
——卫国公世子陆璋生擒了兰鞮王,卫国公则捉住了其他两位王子,还将兰鞮余部彻底赶往北方腹地……
一时间,不少人羡慕的目光都投在了卫国公身上。
当初本以为他们这位新帝登基后,会忌惮卫国公府的势力,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爱重卫国公,听听这些封赏,而且卫国公还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
世子年纪轻轻便已身居要职,活捉兰鞮王,又如此得陛下信任,日后定会风光无限,成就不会比卫国公小啊!
甚至还有些大臣,酸溜溜地看着面上没太多喜色的卫国公,一边骂他装模作样,一边又在心里暗恨,自己怎么就没这么个出息孩子。
卫国公顶着同僚的视线,一时间只觉得坐立难安。
等到庆功宴结束,卫国公正准备回府,忽然被钱用叫住了。
“卫国公,请留步。”
钱用对卫国公父子都很有意见,不过在卫国公面前,他勉强把不满压了压。
卫国公生的好儿子,哼!
他语气僵硬:“陛下有事相商,还请卫国公移步。”
卫国公对上钱用的眼神,表情忽然闪过了一丝痛苦。
陛下不会是……
不会是想同他商议婚事吧?
“咳,咳!”
紫寰殿偏殿,沈眠踢了踢陆璋的小腿,示意他说话。
卫国公坐在不远处机械地喝着茶,整个人魂游天外,脑海中不断回忆太祖对自己的嘱托。
陆璋切好最后一块小兔子苹果,摆到手边的瓷碟中,往沈眠面前推了推,才缓缓开口道:
“父亲,昨日儿子同您说的事,您——”
卫国公一个机灵,立刻朝皇帝看了过去。
沈眠有点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卫国公痛心疾首地看着陛下微红的耳根,又转头瞧了一眼自己面色坦然的大儿子,只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带这逆子回京。
“此事、此事全凭陛下做主!”
卫国公朝上方拱了拱手,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沈眠点头,也想赶紧结束这场尴尬的会面。
他想的是让陆璋找个好时机慢慢说,谁能想到这人这么急,昨日卫国公刚回京,他就和卫国公说了!
刚才还偏要缠着他叫卫国公过来,把事情定下。
“既然如此,那朕便先叫钦天监看日子了,明年——”
他话未说完,陆璋忽然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借着桌帷的遮挡,放肆地勾了勾陛下的手指:“陛下,明年,是不是……有些晚了?”
沈眠:?!
晚什么,一点都不晚!
知道结婚要准备多少东西吗?!
卫国公眼中闪烁着熊熊怒火:“逆子,还不住口,陛下的决定,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说完,他满是歉意地起身,朝沈眠行了一礼:“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眠忙道:“卫国公请讲。”
卫国公瞥一眼盯着陛下的侧脸,眼神中满是占有欲的儿子,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