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不用给甲方人工呼吸 > 第96章
  从洗手间出来要往餐桌去,丛然已经给他把轮椅推过来了。
  在家里,他多少还是有点逞强的意思,摆摆手自己往餐桌走。
  很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软倒在地上。
  张渊第一反应以为他脚伤发作无力支撑而摔倒,扑过去查看状况才发现季苇一眼睛也闭上了。
  丛然在一旁大喊“小舟”,他人应也不应。
  张渊伸手在他脸颊侧边轻轻拍打几下,心里忽然有种很不详地预感。
  摸到他颈上青色的血管附近,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
  “小舟。”他抖着嘴唇叫了一声,偏头看向丛然,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摸不到了。”
  *
  精致衬衫被徒手撕裂,洁白而单薄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在张渊掌下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季光远因为惊呼冲到楼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妻子正在给120打电话,不受他待见的青年跨坐在季苇一腿上,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自己儿子失去血色的身体上。
  一瞬间,大脑空空,除了站着,什么都不会做。
  直到有一声怒吼撞进耳朵里:“拿aed来!”
  他醒过神,茫然地看过去,张渊涨红着脸冲他嘶吼:“aed!aed!”
  季光远终于反应过来,从客厅的一角里拉住红色的小盒子。这东西是许琮说张渊准备过,季津便也买了放在家里。他当时还觉得太晦气,一度在心里反对过,谁想到竟然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冰冷电极片贴在身体上,地下躺着的人却不再因为害怕寒冷而做出任何反应。心肺复苏的过程太激烈,张渊两只耳朵上的助听器都甩出去,听不见机器的提示音,只能茫然地盯着小屏幕上的显示,没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
  地板上的人抖动一下,混乱的室颤波形跟着摇动成像素点似的一团,再度展开时,忽然变成熟悉的有规律的起伏。
  张渊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力气,直挺挺跌在季苇一身边。
  “小舟。”他又念了一次。
  心跳恢复后,意识也很快回笼,好像只是躺在地上睡了一觉,除了特别累,特别虚弱,季苇一看到散落在身边的aed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浑身都轻飘飘地,感觉周围蒙着一层薄雾似的没有实感。
  只有紧挨着他的,躺在他身边的人。
  浑身是汗的躺着,张着嘴剧烈的喘息。
  “张渊。”季苇一终于看清那张脸,浑身只有手能动,他用手指碰了一下张渊的手指。
  “没事了,别害怕。”
  第80章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出门了。”季津站在病房床前怒道。
  季苇一靠在床头边吸氧边笑, 氧气面罩上一团水汽,把他努力喘气的样子全都挡住:“你说了不算,我下下个月还要去电影节呢。”
  “你疯了吧!”季津差点在病房里吼起来, “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出得了国?!”季苇一敢去,恐怕也没有航空公司敢载他。
  “不是马上要做介入手术吗?做完了怎么也该比现在好点。”季苇一的语气就好像接下来只是要去剪个头发, “再说我跟张渊一起去, 真遇到什么事——”
  “别乱说话!做完手术就好了。”
  “是啊, 好了就可以出门了。”
  季津没想到季苇一居然从这里又把话绕回去了,气得简直想拿手里的纸抽砸他。奈何季苇一吹不得打不得豆腐一样,光是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就累得大口喘气。
  呼吸带来的胀痛感让病床上的人下意识把手按在胸口, 触碰就传来钝钝的疼痛, 分不清来自皮肉还是筋骨, 好像刚被人打了一拳。
  ……从过程上来说,跟被打了也没有太大区别。
  他吃痛的表情引起季津的注意,向他的投来紧张的目光。季苇一摆了摆手:“皮外伤, 不是心脏痛。”
  是心肺复苏造成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的肋软骨炎症, 痛归痛,算不什么值得紧张的大病, 除了冷敷一下开点止痛药也没什么特别的措施。
  “按的, 力气太大了。”
  季津无奈,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废话, 力气不大能有用吗?
  季苇一突然发病时他不在家里, 没能亲眼目睹惊险一幕,关于当时的种种细节都是私下里跟许阿姨问的。
  许女士年逾五十育有二子, 送走过父母双亲, 今生却还从来没见过当面从死神手里抢人的场景。主观夸张意图不强,被动氛围滤镜放大, 将张渊描述得神勇无比,听得季津一会儿冒冷汗一会儿冒热汗,现在再看张渊态度就不同往昔。
  聊到现在才意识到屋里空荡荡原来是少了个应该常在的人:“你那小朋友呢,去洗手间这么长时间,吓着了?”
  反正他爸妈是吓着了,把季苇一送到医院听说人脱离了危险腿就软了,血压蹭蹭往上冒,就差没自己也进急诊室躺会儿,现如今在附近宾馆开了间房休息。
  “哪有这么容易吓着,不想看见你吧。”
  季苇一半开玩笑地试图越过这个话题,藏在被子下面的右手忍痛摸着自己的肋骨。顺着骨骼的走势一根一根描摹最后停留在左侧第五根肋骨的顶端。
  传说中离心脏最近的那根肋骨,同样在cpr的过程里受伤最重。季苇一隔着衣服轻压,试图通过不同位置的疼痛程度猜测当时放在他胸口那双手的姿势。
  一笔一划,在虚空中描摹出张渊手掌的轮廓。掌骨宽大指骨修长,交叠成很大一张,隔着肋骨包裹住他的心脏。
  季津的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你是不是非要去电影节,把人家惹恼了?”
  “哥。”季苇一深深吸进一口氧气,罩子上的水雾遮住下半张脸,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弯成敷衍的笑意:“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懂我,有时候你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还真让他猜着了。
  季津从他的反应里判断自己中标:“我是你哥,我当然什么都知道。”
  季苇一仍是笑:“真的吗?那你能不能猜一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季津本想说一句你现在除了养病就什么都不该想,对上弟弟忽然从敷衍变得很温柔的笑颜,一句话哽在嗓子里。
  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在他常年管孩子一样管着季苇一的过程里变得有些微妙,经常陷入一种他嫌季苇一不懂事季苇一嫌他管太多的对抗性中,季苇一已经很久没这么对他笑过。
  上一次还是他结婚。自从结婚之后,他管季苇一也确实没有以前多了。
  因此也很难不在心中懊恼,假如还像以前那样管他,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发现?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男人仍在微笑着看他,季津久违地仔细打量他的亲生弟弟。他们兄弟二人长得不太像,一个随爹一个随妈。季苇一有一双和丛然一模一样的浅色眼睛,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
  但不知何时,脸颊上的软肉消失,鼻梁变得高挺,下颌延伸出线条。亚麻色的柔软头发有些长了,搭在脖子上,精致的喉结随着呼吸起伏时隐时现。
  苍白的,消瘦的,然而毫无疑问是个成年男人。
  季苇一明明从很久之前就一直长这样,却又好像是偷偷背着他变成了这样。
  漫长的沉默里,季苇一率先开口了:“我在想,其实我是希望自己能尽量活得久一点的。”
  他眨眨眼睛:“至少让爸妈走在我前面。”
  很早以前他就发现,晚年丧子绝不在他父母的人生规划之中,哪怕这件事从理性角度去分析就是有比平均值更大的概率发生,他们也从未在内心深处进行过足够的心理预设。
  季津的凝重起来,季苇一依旧笑呵呵:“我觉得他俩肯定想过,我要么就没出生或者刚出生的时候死,要么就应该活到他们去世再死,你说呢?”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季津忽然站起来走到病床前。季苇一偏头看着他伸出手,以为那双手会落在自己头顶,下意识地转头躲避。
  季津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往季苇一腰间一塞。
  他平躺就喘不上气,这次因为室颤被送进医院,床的弧度调的比平时更高,腰部悬空着。
  季津低头帮他调整靠枕的位置,冷不丁开口:“是啊,肯定想过。”
  做子女的总是了解父母,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更要比季苇一长很多。
  抱枕放好了,季津退开一步,却没有坐回去,低头看着季苇一:“其实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心里挺不平衡的。”
  他从小就不是那种会缠着父母给自己再生个弟弟妹妹的人,季苇一出生之后身体很差不停手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父母的生活重心全都绕着他转。
  忙于工作不怎么管他是一回事,不管他而管另一个新家庭成员是另一回事。在季苇一五岁之前,他都一直对这个吸引了全家人注意力的玻璃弟弟抱有隐约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