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难以承受频繁呕吐造成的负担,第一时间就注射了止吐针。等待药剂发挥作用的时间里,季苇一有几个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因为缺氧而意识模糊,挣扎在痛苦的边缘,又被张渊捏着指尖唤醒。
降落以后折磨还没结束,止吐药剂的副作用让他整个人烦躁不安,一直要水喝。下了飞机就进医院,补液吸氧之后才回到酒店。
整个人蔫答答蜷缩在张渊怀里,喊喉咙痛。
张渊生怕他感冒,一听这话就紧张。虽然刚在医院检查过,还是不放心地要找体温计。他从之前说要学英语,几个月来真的偷偷学过,拨打客房电话,别别扭扭叽里呱啦半天,过了半天居然真有人送耳温枪上来。
季苇一眼睛也没力气睁开,却噗呲笑出声,任由张渊拿着耳温枪摆弄他。听到身边人像是放下/体温枪松了口气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嘟囔:“没事,就是吐得嗓子疼。”
张渊没有放下心来的意思,摸着他汗津津的额头:“后天怎么办呢?”
明天正式开幕,后天他们要出席活动。
季苇一坦然地窝在他怀里:“你去就好了,我又不去。”
张渊震惊:“你不去?”
“是啊,”季苇一挪动一下身体,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嗓子还是痛,食管像是被火烧过,他惜字如金的程度直奔张渊。“我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只是来。”
“为什么?”张渊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虽然在国内的工作已经慢慢踏入正轨,此类活动他还丝毫没有经验。季苇一主动表达大包大揽的态度,所有的流程都是对方和程秋沟通后又由剧组的工作人员转达给他的。
一直以来,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并不了解全貌。却下意识地以为季苇一自然也会随着剧组的大部队行动——否则他这么千里迢迢跑来的意义是什么。
从未想过,季苇一要忍受这么大的痛苦走一趟,却根本没打算抛头露面。
对方半张脸埋在他的臂弯里,说话声音闷闷的,让张渊不得不花费全部精力去听清每一个字。
“来是为了看你,至于我,不好看的东西,就不要留下来了。”
这样的场合,只要在公众面前露面,一定会以各种形式留下影像。
但他一贯是这样的人,过去剪自己片子的时候,从来不会对一些要留不留的镜头犹犹豫豫,只肯只保留最满意的瞬间。
他以后还会不会有值得纪念的时刻,季苇一自己也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不是。
哪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他并不会为此感到遗憾。
但有人会——张渊用下巴蹭着他的脸颊,熬过十几个小时飞行的胡茬有一点硬:“好看的,很好看!”
季苇一依旧很平静:“嗯,你觉得好看就行了,只给你看就够了。”
一句话噎得张渊哑火,只好一个劲儿吻他。
季苇一被他亲得晕乎乎,心想自己真是欺负直肠子小孩,总是一句话弄得他伤心,又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人哄好了。
无非仗着张渊爱他,实在恶劣。
就这么着在酒店里腰酸背痛喘口气都费劲儿的躺了一整天,到第三天早上,精神又好了,靠在床头对张渊的红毯造型指手画脚。
那造型师知道季苇一什么身份,在导演要求自我审美和财神爷霸权之间辗转腾挪没两分钟,果断缴械投降季苇一说啥他是啥。
按照对方的意思安排妥当,站在一边聆听甲方意见。
季苇一冲张渊挥挥手,示意在他床边坐下来。变戏法儿似的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个小方盒,打开来里面两颗红宝石,通透闪耀。
问张渊:“不嫌弃是我用过的吧?”
屋里有个守着季苇一的医生,听了这话差点没偷偷翻白眼。他俩的关系大概要瞎子才能瞒得过,他跟到现在,早知道怎么回事。
心说这少爷撒娇就是水平高,人家一路上吃你多少顿剩饭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这话。
张渊摇摇头,凑近他。
季苇一用有点发肿的手指略显笨拙的把红宝石取出来,是一对耳夹。张渊忽然想起他的那张旧照片,模糊画面里有一抹晕开的红:“这是?”
“以前买的。”季苇一往他耳垂上夹,主观省略掉背后的故事。源自他当年学时髦爱漂亮然而怕痛,数次想要打耳洞都无法下定决心,最后斥重金定做了一对耳夹。
其实也不止这一对,只是别的贪漂亮用料选得重,带在耳垂上也坠得发痛,他受不了,后来全都给改了袖扣。
只剩下这副能勉强忍受,陪他南征北战过一段时日。后来很少在人前亮相,美丽刑具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送给张渊第一次上红毯,免不了有些小心思。
他以为张渊不知道,颇为满意地松开手端详了一下:“去吧。”
青年站起来,精致的造型利落的西装,耳垂上的红宝石随转动闪闪发亮,好像助听器一并成为某种别具一格的点缀。季苇一目送他走出去,仿佛正看着当年的自己走向意气风发的名利场。
不得不承认,他爱张渊,本就有一部分是爱鲜活的生命力。
然后屁股往床边挪挪,看向医生:“轮到我捯饬一下了吧?”
对方帮他把轮椅往身边靠了靠。
*
聚光灯扰乱视线,被话筒扩大过的声音模糊不清,张渊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一条漫长的流水履带上,对每一道关卡做出排练好的反应。
直到最后,被程秋拉着卷入计划外的来自国内的采访,前面仍旧是问姓甚名谁什么契机加入拍摄这种早就通过稿子的问题,后面突然问:“对你而言,被程导选中加入这部电影,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张渊沉默半天,久到程秋想借口听力问题帮他岔过去,冷不丁挤出一个字:“爱。”
高深莫测哲学满点,让记者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精彩。
到底是不是好的那种精彩不知道,终于获准离开内场,恨不得撒腿就往酒店跑。
红毯铺在外场,过了那个时段就硝烟散尽,只剩下一些来蹭地方拍照的人还像打游击一样。
张渊从正门出来,夜已经黑了,他埋头冲下台阶,抬头的瞬间,忽然愣住。
延伸开的红色的尽头,季苇一站在车边上冲他微笑。
“张渊。”
*
拉开车门把人塞进去,前后排之间分隔成两个空间,漆黑车窗挡住外面的一切。
狭小的空间内,仅有你和我。
吻得太投入,分开时牵扯开的银丝粘在下巴上,张渊掏出手帕要帮季苇一擦,对方挣扎着喘过一口气,又把嘴唇迎上来。
时间好像静止了,回过神来时,季苇一躺在张渊腿上喘着气。
车停在了酒店以外的地方,一栋很高的建筑。
季苇一累得瘫软,拍张渊大腿:“抱我下来。”
轮椅推进电梯,季苇一摸了顶端的按键。轿厢载着两个人向上攀爬,停在三十三层。
停机坪一样的露天天台,远远地能看见大海。
季苇一不说话,只伸手指了个方向。张渊推着轮椅往前走,这座城市太亮,夜晚的街道像倒置的星河,只有远处的海面漆黑沉默。
然后有一声锐响,划破天空,遥遥传过来。
烟花在海面上升起来,绚丽盛大,好像要照亮整个天空,又转瞬即逝。
谁都没有说话,张渊单膝跪在轮椅旁边,把自己的脑袋枕在季苇一的膝盖上,只是静静地看着。
容易消散的东西总是格外美丽,快乐和悲伤仿佛是同时在心中升起来。风把脸上的水汽吹走,只留下两道被泪水爬过的痕迹。
等所有的光芒都散尽,连余下的硝烟也消失在夜幕中,季苇一终于开口了。
“上个月我通过了实验组的筛选,进行实验的医院离这里只有三百公里,开车四个小时就能到。 ”
张渊从他膝上抬起头来。
季苇一抓住他的手:“手术是有风险的,但如果效果理想,心脏一半以上的问题都可以得到彻底得修复。”
意思是,回到他过去的状态。
依旧不能跑,不能累,不能感冒——但可以正常的生活着,可以活下去。
诱惑如此巨大,张渊问:“如果不理想呢?”
“有可能达不到预期,有可能还这样,有可能比现在更差,有可能……”季苇一笑了笑,“术前告知上说,有概率下不了手术台。”
他意识到和自己握着的那双手紧缩了一下,然而狠下心来,把残忍的问题抛给张渊:“所以呢,我的意定监护人,现在只要你同意,我明天就去医院报道,手术会在这周内进行。”
张渊闭上眼睛:“如果我不同意呢?”
季苇一笑了笑:“按照我现在的情况,怎么也不可能自己推着轮椅走三百公里,对吧?”
“那……家里人?”
“谁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如果决定手术,我会在手术前一天通知他们。但时间会卡在我们决定要返程的前一天,我人在海外,他们来不及干涉最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