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方聿并不同意他过来,拗不过宋年坚持,方聿也就渐渐默认了。
隔离室宋年进不去,他就趴在窗玻璃前和里面人说话,那些话被隔音玻璃分割,永远进不到alpha的耳朵里。但宋年乐此不疲。
半个月后,方聿联系的专家医生针对方静淞眼睛的治疗方案有了新进展,宋年再过来时因为这个机会看到了方静淞的病历。
病历从上一年九月开始记录:
9月15日—9月19日,病人反复高热,体表温度高达39度,信息素数值不稳定,甚至有外溢现象。
采取治疗措施:物理降温+药物控制,反复高热现象仅有缓解,药效过后身体依旧出现反复高热症状。
结合病人症状反应以及血检结果显示,初步排除是战区后遗症的病因;全身体检后,病人身体各项指标正常;
从心理层面分析,很大概率是分离焦虑引起的躯体化反应。
9月22日—9月27日,病人易感期提前。
鉴于病人之前有过易感期提前的情况,诊断结果显示病人状态无碍,不排除是受到omega伴侣的影响。
12月10日—12月17日,病人易感期来临,由于腺体尚未恢复,信息素严重外溢。病人暴力扯开了止咬器,并失控咬伤了自己的左手。
采取治疗措施:特级抑制剂+镇定剂。成效不明显,药剂浓度加到最大限值。病人情况有所好转。
回忆定格到病历本上提到的时间,宋年想起他和方静淞离婚一个月后那次深夜在校门口的见面,alpha在车内失控吻了他,他误以为是对方醉酒不清醒;
后来方静淞又擅自来南区找他,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被挂断。方静淞最后挨了袁照临的两个拳头,又被自己无情赶走;
东湖会所爆炸后,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只有方静淞生死未明。十二月,首都迎来初雪,宋年在宿舍里饱受失眠困扰,彼时的方静淞正在隔离病房里经历病痛和易感期的双重折磨……
宋年怔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在这段婚姻里直到结束都没有得到什么,从前喜悦的是他,难过和痛苦的也是他,可原来方静淞只是比他迟钝了一点。
爱情从来公平,有人爱的多,就有人爱的少,只是陷进去的人都永远难逃考验。
你的爱情迟到了,就势必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追上另一半,没有人会平白等你在原地,除非迟到的人加速快跑,发誓为爱投降。
隔离室外,宋年和往常一样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永远听不到他说话声音的方静淞,他在这里见证了alpha应激反应下的危险时刻,也看见过他情绪低落到缩紧整个身体的模样。
有些时候爱情也需要幻想,宋年坚信方静淞一定会好起来。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反正一辈子还那么长。
第三次手术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原因是alpha会在这个月内迎来病中的第二次易感期,要排除手术额外风险,只能在易感期结束后再进行手术。
于是这天过后,方聿不允许宋年再过来探望方静淞。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宋年抽空回了一趟谬城,叔叔婶婶家住在一栋还不错的学区房,最大的孩子即将升高三,学习成绩够得上本地还不错的一所大学,人有点腼腆,但有礼貌;
最小的孩子读初中,是个漫画迷,听说宋年大学在读美术,见面后自来熟地喊他堂哥,还将自己压箱底的绝版漫画拿出来送给他当礼物。
一家四口加上宋年,一起去了饭店吃饭,饭后就近在周围商场闲逛,叔叔婶婶和他说了很多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宋年都已经不记得,但听得很认真。
他做回了一天许颂。临走时,叔叔把一本相册递给他,翻开后,宋年看到上面五颜六色的花鸟和千奇百怪的动物。
叔叔说:“你爸爸生前爱好摄影,这些都是他以前拍的东西,你留着当个念想也好。”
又比如,好友覃水稚选择留在a大深造,这姑娘在生科院以第一名的成绩一骑绝尘,未来生物科学界,宋年想一定会有她的名号。
月底系里的交换生名额下来,导师力荐宋年前往y国美院学习深造,与此同时他在学校收发室里收到了一封信,信件鼓鼓囊囊,拆开后宋年在里面发现了一部手机。
是很久之前,那部本应该在他车祸中丢失的手机。
几番辗转,手机原本还在方寒先手上才对。但它出现在了这里。
宋年打开信封,里面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他看到信件的邮寄地址在距离首都很远的一个小城市,两公里外就是外海。
他心下一颤,马不停蹄地选择报警,电话响了两声接通,接警员听到致电来意后,说:“感谢您提供线索,三天前首都警方已经得到消息前往逮捕逃犯,很不幸的是,嫌疑人方某乘坐的轮渡最后发生了沉船意外,人已经死亡。”
各大媒体刚得到消息,比宋年早一步,估计这通电话挂断,不需要多久,该案件就会上新闻头条。
宋年挂断电话,看着另一只手里的旧手机。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轻轻一划,解开了锁。宋年看到空掉的信箱,空掉的联系人,以及没有任何浏览记录的软件搜索框。
他点开了备忘录。里面有一句话,日期在一周前,在这封信件邮递到这里之前。
“恭喜你。诅咒最后没有灵验。”
头顶日光炫目,宋年虚汗淌了两滴,他握紧手机,第一次,像抛垃圾那样,将手机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宋年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真实,他不用在雨夜里奔跑,不用在黑夜里躲藏,他抬头挺胸,正一点点在勇敢地做回自己。
再去曲江路实验室时,方静淞第三次的眼睛治疗手术已经结束,为了更好的恢复,alpha被转到了正常病房里休养。
方静淞人还没麻醉中醒来,宋年的探望止步在病房门口。
方聿:“人还没醒,别进去了。”
宋年问手术结果怎么样,方聿说要看后续的保养以及恢复情况怎么样。
宋年最后还是执意进了病房,他说自己即将出国做交换生,“我想近一点看看他。”
半小时后,宋年从病房里出来,方聿见他眼眶泛红,问他做交换生什么时候走。
宋年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下定决心,对方聿说,“其实我可以选择留下……”
“静淞的眼睛具体什么时间能恢复,恢复到何种程度,连医生都不能保证。你留下来,是以什么身份?”
方聿打断他。
“你是觉得静淞他可怜,还是因为那晚他救了你而感到心有愧疚?”
“我……”宋年摇头,他想说自己同样迟钝,迟钝到很晚才懂得方静淞的心意。如果有可能,有可能……
方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够了,这段时间你默默陪了他这么久,已经够了。”
“好孩子,你还年轻,别轻易就放弃自己的前途。”
……
航班出发的前一天,方静淞的眼睛还没有拆线,宋年最后一次来到曲江路,他站在方静淞的病房门口,扭门把手时才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住了。
宋年拍门,喊方静淞的名字,期冀那背对着他躺在病床上的人能够回头看他一眼。
“我知道你在听,方静淞,你眼睛看不见,但你能听见,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为什么不敢回头看我……是你自己锁的门,是不是?”
“你不愿意面对我,可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看不见,方静淞,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直到最后,病床上的人也没有转过身,宋年背靠门板颓然地滑坐到地板上,他骂方静淞傻子,骂他是笨蛋。
“方静淞,你真的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吗?”
仰头靠向门板,宋年苦笑了一下,说:“方静淞,我要走了。”
没有回应。
宋年站起身,擦干净眼泪,决然开口,“王八蛋,你别后悔。”
……
四月中旬,国际航空跨越十六个国家,最后抵达大西洋彼岸的某个海岛国家。
这座常年受西风带影响的国家,气候温和多雨,艺术的殿堂在这里诞生与扎根,国立美院举世闻名,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选择来到这里深造。
天赋与努力是致胜的瑰宝,人才相聚,与知识共舞,宋年初来乍到,一开始是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但教授和同学们热情友善,除了生活上的不便利,其他他都在慢慢适应。
宋年住在皇后大道莉廷路118号,房东是本地人,说话常说俚语,本地语不太熟练的宋年常常因对方的口音问题理解错话。一开始还闹了不少笑话,宋年红着脸和房东道歉,房东大方地一笑了之。
租住的房子在三楼,再上面一层的阁楼在房东了解到宋年是学油画的美术生后,被同意了用来当作宋年的画室。
已经是夏季,路边香樟树郁郁葱葱,结出嫩芽一样的花穗,楼下踏着滑板的街头少年经过,滚轮踩出细碎的宛如落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