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抬眼看着顾喜喜,有些怔忡。
这时依娜开口了,她第一次对老仆说了汉话,只为让所有人都能听懂。
“阿嬷,无论我是醒着还是昏睡,死了,还是活着,你都要听顾老板的话。”
“她说什么,你必须照做。”
“因为我相信她。”
老妇人含泪点头答应了。
依娜扭头看向顾喜喜,勾起一抹笑,“对不住,阿嬷是我的乳娘,她心疼我,并不是有意同你唱反调。”
顾喜喜想到张婶对待自己也是毫无原则地护犊子。
眼神不由软了软,“我能理解。”
她顺便也做出了解释,“给你含的药已经足够补充体力了,不用另外吃东西。”
“反而吃下其他食物,等会儿可能会影响救治。”
依娜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虽然听不懂,但我信你的。”
顾喜喜说,“你先别说话了,闭目养神。”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响起马蹄踏地的声音。
林大娘露出惊喜之色,“定是吕姑娘回来了,我去看看!”
片刻,众人就听林大娘的诧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白郎中?咋就你一个人?”
“吕姑娘呢?”
白郎中翻身下马,取下马背上两个大药箱,边说:
“那个小姑娘说这边十万火急了,她骑骡子慢,叫我先来救人。”
“我这不,紧赶慢赶的。”
“唉,到底是谁得了急症?什么症状?”
林大娘边引着白郎中进屋,边说,“胎位不正!再耽搁娃娃的手就要出来了!”
白郎中一呆,骤然停住脚步。
“啥?是妇人生孩子?”
林大娘也是一怔,“你不知道?”
白郎中心中发苦,“我刚从药庐出来,就被大将军的人传话,叫我带上治病的家伙到军营外去。”
“刚出哨卡,马都给我备好了,然后那骑骡子的小姑娘就催催催。”
“我这晕头转向的,哪有机会问清楚啊!”
“不行。”白郎中摇头,“这病我治不了。”
他压低了声音,“此等凶险,就算你立刻请皇宫里的妇科圣手来,也难救!”
眼看他转身想逃,林大娘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你不能走!”
“你是不是忘了,叫你跑这趟也是大将军的意思!”
“所以不管你能不能治好,你都得进去看过病人!”
白郎中僵硬地扭头,表情写满了生无可恋。
这间屋子不大,二人的对话,里间众人自然都听了个清楚。
北离老妇人脸色青白,惊惶悲痛。
依娜本人倒是神情淡然。
她已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白郎中入内,看见依娜身上的银针,蹙眉道,“这不是有大夫么,找我作甚?”
他环顾一圈,却没找到哪个像是大夫的。
直到顾喜喜站起来,“白先生好,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些机密自然不能让北离人听了去。
“听闻白先生擅长治疗箭伤,可割开伤口,取出箭头,清理后再将伤口缝合。最后以您特制伤药抗炎凉血,去腐生肌。”
第462章五谷娘娘
顾喜喜看着白郎中,继续说,“因为有您在,军中将士死于箭伤感染的几率大大降低。”
“您身为医者,可谓是功德无量。”
白郎中有些惊讶,戒备道,“你是谁?”
“姑娘不但知晓这些内情,还能说清楚步骤。”
“不仅仅只是同行吧?”
顾喜喜浅笑,“同行不敢当,我只是略懂药理,学了几招粗浅的针灸而已。”
她顿了顿,“我姓顾,白先生或许听说过我。”
白郎中瞳孔收缩,他盯着顾喜喜倒吸一口气,有些惊喜地说:
“顾老板!五谷娘娘?!”
这次轮到顾喜喜迷惑了,“五谷……娘娘?”
白郎中兴奋地点头,“对啊,西北军中谁不知道五谷娘娘?”
“都说她能将荒地化为农田,让从没长过粮食的边境每年得两季收成。就连我们大将军那般英豪,都对顾老板青眼有加,并且敬重礼遇。”
“去年先是军粮短缺,紧接着又连续打仗,多亏了五谷娘娘,让我们冬春青黄不接的时候都没饿肚子!”
“今日!可算叫我看见真人了!”
西北军军营很大,将士众多。
虽然顾喜喜之前数次进出,却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她真容。
所以军中的人们每每聊起那位神秘的顾老板,传闻版本颇多。
都知道顾老板是个女子。
有说她正当妙龄,是个寡妇地主婆。
有说她人过中年,稳重大气,颇有女将之风。
还有说她身份不凡,背景雄厚,有京城的关系……
当然,顾喜喜并不知道已经自己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白郎中说罢,看顾喜喜还是满脸茫然,笑着点破,“五谷娘娘就是你呀!”
顾喜喜暗暗冷汗。
这个称呼听着怎么怪尴尬的。
于是她硬是将话题转了回来,“白先生,屋子里面的产妇和胎儿命悬一线,正等着您出手相救。”
顾喜喜说着,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白郎中依旧皱起眉头,只是神情比之前认真了许多。
“不是我不救,而是我实在不擅长此道。”
“我看过村里存的那些成药,多是治疗妇人、孩童常见病症,用药手段之高妙,配方比例之精准,我自愧不如。”
“听说这些药都是顾老板定期送到眷属村。”
“您身边既然有高人妙手,自己也是内行,便该知道,胎儿的手先娩出是凶险中的大凶,又是到了生产的关头才发现。”
“这种情况,就算神仙来了也难救。”
顾喜喜颔首,“我知道。”
“正常分娩,必定母子俱亡。所以我想求先生运用您的刀。”
白郎中作为见过无数血腥伤口的军医,立刻明白了顾喜喜的意思。
他瞳孔震动,声音紧绷,“你是说……剖腹取子?!”
顾喜喜说,“剖开,取出胎儿,再原样缝合。”
“你在军中取出箭头,有些贯穿伤不也是同样的做法么。”
白郎中面露难色,“同样……”
“是,是做法有些近似之处,但取出箭头,跟取出胎儿这也不一样啊。”
他苦着脸为难道,“胎儿毕竟是个活人,我……”
屋内忽然传来女子压抑的一声痛呼。
然后是林大娘焦急的话音,“有点见红了,再不生产可不行了!”
顾喜喜神色一紧,肃然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白先生定是收到大将军传信,才会走这一趟。”
她上前一步,“若我说,这北离女子是大将军要保下的人。”
“保下她,对西北军、乃至大业都有好处。”
白郎中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顾喜喜抬头看着他,“白先生可愿意与我共同赌一把?”
白郎中的表情彻底认真起来。“白某明白了。”
他朝顾喜喜拱手一礼,举步向小屋走去。
里间。
依娜方才喊过那一声之后就没再出声。
她咬牙隐忍,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女人们都看的心疼,枣花说,“你疼就喊出来,别硬挺着。”
林大娘也道,“都是女人,怎么样都不丢人。”
依娜又挺过了一波痛楚,她微微颤抖着说,“不喊,不能用力。”
“等顾老板……她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孩子。”
顾喜喜带着白郎中直入里间。
乍看见一个男人进来,依娜的乳母慌张又愤怒,忙不迭挡在依娜床前,嘴里呜哇呜啊说着北离语,看表情像是在骂人。
顾喜喜平静道,“依娜,这位是西北军的军医。”
“他可以将你的腹部剖开,取出孩子。”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是否接受,你自己决定。”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军眷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剖开肚子?
那大人不就死定了?!
然而,顾喜喜说完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听见依娜坚定的声音:
“我接受!”
众人表情各异,震惊、同情,还有人不忍看,别过头去。
依娜的乳娘更是急了,她扑到床边呜哇呜啊不知在说什么,边说边流泪。
顾喜喜问,“你就不问一问这么做你自己会如何?”
依娜洒然一笑,“我若不接受,结果便是母子俱亡。”
“谢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或许天意让我死在大业。”
“多活了这些时日,遇到了你,能保得我孩儿性命,已经算是我运气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