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开了手,一把将官云舒的身体拧了过去,正正地对上了方望楠的方向。
官云舒的眼珠回归了正常。
她语调怪异又扭曲,像是被人松了弦又踩了一脚扔在垃圾堆里的二胡:“师姐,你不懂。方望楠是我的月亮,我生来便是永远要注视着月亮。”
“别侮辱月亮,要不然今年中秋,我吃月饼都得犯恶心。”姜雨落满心奇怪,却又恨铁不成钢。
她正欲甩袖离开、割袍断义,却不想一击重击从身后袭来,再醒来时,便是关在笼子当中,一连被囚禁了数月。直至今日,被方望楠的手下提溜出来,直接扔在了逍遥宗的宗门前。
从师弟师妹的呐喊出来的只言片语当中,姜雨落拼凑出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民不聊生,人间地狱。
“看着你们的姜师姐,还出得了剑吗?”方望楠的声音阴恻恻地传来,“这可是你们逍遥宗的大师姐,虽然修行上废物一个,但是据说,几乎所有弟子的饮食起居,都是你姜雨落一手负责吧。”
“现在说这些,你想怎样?”姜雨落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捆着,根本无法动弹。
“师姐,我就不明白了,对于这些小师弟小师妹,你是长姐如母,对我这个师弟,怎么就这么残忍?”
“你回答不上来没关系啊,左右我有官云舒,也不稀罕你们这点同门情谊,”方望楠的手盘附上官云舒的肩,将她狠狠揉进了自己怀里,“所以我也想看一看,你们这一点脆弱的同门情谊,能够支撑到几时?”
“从现在开始,师弟师妹们,你们要不上来一人割下她的一片肉,然后吃下去,要么就等着我来一个一个宰了你们。”
狠厉的话语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逍遥宗的所有弟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魔头。他们虽然早已听闻魔头方望楠残忍血腥至极,但是逼得曾经的同门相残甚至相食,实在已经超过了这些十几岁的少年对人性的概念。
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愤怒,每个人都在颤抖,也同样有人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
姜雨落已经虚脱了,她看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谁,只是徒劳地看着那银白色的剑在阳光下闪着寒芒,嘴唇一张一合,用尽力气说着:“不要,不要……”
然而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光芒只是闪耀了一下,便被喷涌出两丈高的鲜血所覆盖——
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子,拔剑自刎了。
一个、两个、三个……
姜雨落已经麻木了,她分不清自己眼前的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只记得化神境的魔头来到了逍遥宗,将一群不过刚刚能筑基的少年逼死在她的面前。
方望楠是想要看同门相残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就算被捆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这群逍遥宗的少年也不会为了保全自己就同类相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是半柱香的时间,也许是过了一个时辰。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姜雨落,身为大师姐,虽然天赋不高、上课睡觉、顽劣不堪,但是还轮不到你一个被逍遥宗逐出宗门的人来审判。”
那声音严厉如往日,却又带着些虚弱。
不需要回头,姜雨落便能听出,这是她最讨厌的长老——年轻的老学究文锦书。
文锦书虽然酷爱研究修仙理论,也爱与人争论伦理纲常,但是却是大祸将至时第一个自请下山的长老。
姜雨落费劲地睁大了眼睛,终于从一片虚焦当中看到了那清瘦了许多的身影。
一声长袍,血迹斑斑,却又一身风骨。
文锦书的出现让残存的弟子放下了握剑的手。他们想要去搀扶他,却在方望楠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这位年轻的老学究当然也承受着威压。他是长老当中修为最浅的那个,但他始终都还是逍遥宗的长老。是以一步一步,用剑鞘支撑着身体,缓缓走到了姜雨落和方望楠的中间。
姜雨落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在扩大,那是身上的伤口在化神级别的威压下,在一一开裂。
“哟,文长老,好久不见。怎么,当初几次功课没写,文长老记到现在,准备来找我麻烦了?”方望楠眯着眼睛看着文锦书,鄙夷至极。他恨透了这个长老满口仁义道德与风骨的样子,那副光伟正的模样刺得他眼睛疼。
文锦书站定,却没有接过方望楠的话茬,只是对着身后的那群担忧的弟子和姜雨落挥了挥手,一层无形的屏障便笼罩在了他们的身上。
随后,这位学究不屑地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朝着不明所以的方望楠又走了两步,直到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拍了两下。
“别说你是我的学生,我文锦书,教不出你这种魔头。”
而后,一股几乎能够将周围十丈内的所有东西都化为粉末的力量从文锦书的身上爆发出来。
文长老,碎了自己的金丹,自爆了。
后来的事情姜雨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魔头只是受了点伤,却愤怒异常。他没有耐心再玩任何的猜猜到底要杀谁的游戏了。手起刀落,那天逍遥宗百余弟子,无一幸存。
再后来,姜雨落又被囚禁了起来。
就像是方望楠要求那些年轻弟子做的那样,有人每天都会来割下她几片肉,就像是在做片皮烤鸭。
他们会给她送来消息,比如今天方望楠又屠了哪个宗派,比如张清风死了,孟良庆也自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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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旧在,草木成荫,郁郁葱葱。
姜雨落顾不上一路上的鸟语花香与周围弟子奇怪的目光,终于来到了那个她曾经居住过的院落当中,气喘吁吁,轻叩柴门。
门内无人回应,但是她却听见了里面茶水沸腾的声音,隐隐约约飘来丝丝茶香,一如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时,翻箱倒柜摸出来的那一点散茶。
没有再等待,姜雨落推开门,直直走了进去:
“云舒,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第88章
“云舒,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屋子当中除了“咕噜咕噜”的水沸声,并没有其他回应。
这是姜雨落第二次对这个自己居住的屋子感到了陌生。第一次是她刚刚过来,面对着破旧的木屋, 她不愿面对穿书的现实, 但是饥饿和死亡的威胁又让她不得不去面对和适应。
而如今,她对这屋子当中所有的陈设都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心中却莫名觉得, 这个地方不属于她,也从未属于她。
踌躇片刻, 她向前几步, 视线绕过了遮挡视线的屏风,而水沸声也被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取代。
“云舒……”姜雨落张了张口。
“师姐请用茶。”官云舒打断了姜雨落的话,行云流水地沏了杯茶, 送到了姜雨落的面前。
姜雨落的视线落在了官云舒被杯壁烫得微微泛红的手指上, 眸光微动。
“我记得你是不会泡茶的。”不仅不会泡茶,也不会做羹汤, 但是每日都想着吃各种糖水, 央求着她换着花样做给她吃。
“往事不堪回首。师姐……”
师姐二字卡在了喉咙当中, 伴随着尾音的渐渐消失, 竟是莫名有了些缱绻之意。
待到姜雨落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的灵力已经缠绕在了对方的指尖,像是小蛇吐信子一般,将那指尖的红色一点点舔舐、让它消退。
她是第一次知道, 自己居然能够将灵力用得如此暧昧, 而此时的场景却又是那么的熟悉, 只不过二人的位置发生了交换。
不变的是, 她的心依然是在心猿意马。
“原来师姐连当初的治疗烫伤, 都要和我还清了。只不过练习茶道本就是个反复被烫的过程,在药宗和那些人谈判的时候,已经练熟了,不怕烫了。师姐这么爱喝茶的一个人,怎么就忘了这件事?”
“还是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云舒断得干净?”
托着的手从手心抽离,姜雨落无端在这春季感受到了掌心的凉意。
她收起灵力,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明明依旧是那张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退的脸,曾几何时还拉着她的衣袖对她撒娇扮可怜,如今却垂着眉眼,像是个经历了沧桑的女人,淡漠地诉说着凉薄的情谊。
这就像是……一个月内灵魂苍老了几十年,而外貌却依旧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女模样。
愣怔的时候,官云舒抽回的手拢了拢衣袖,又重新对着姜雨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是她刚刚被姜雨落捉住手时被打断的动作。
同时,她也续上了刚刚那句被打断了的问话:
“师姐……果然在怪我吗?”
在嘴里翻滚了无数遍才堪堪脱口的几个字带着无限的粘滞,张口之前像是一团浆糊,黏得好像要这辈子都说不出来。而真正出来之后,她却又恨着几个字听起来是那么的轻,在泥炉的几声“噼啪”之后,就已经在这屋子当中消失殆尽,像是个在炉火中爆开的米花,刚刚爆开,就已经被火炒成了黑炭,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