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御花园的小径抬来一顶步辇。
换上身青衫的陆大人坐上头,眼睛瞄来瞄去,时而理着衣袖, 时而将腰间的玉坠摆正,双手落不到空闲。
还未到亭前, 掰荔枝吃的小沈覃已挥起手来,“皇兄,漂亮哥哥!”
一声“漂亮哥哥”,陆鹤珣身体歪向右侧, 差些从步辇上摔下来。
他瞥见不远处的沈聿,斜倚着朱栏, 半身卧于软塌上,慵懒地支起手撑着头,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陆鹤珣也说不清是不自在更多, 还是惶恐更多, 连与宫人低语吩咐声,待步辇落到地上, 他急匆匆离开。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长乐王殿下。”陆鹤珣跪下行礼。
“过来。”沈聿朝他招招手。
陆鹤珣此刻思绪杂乱, 垂着眸却也不看路,脚下绊到最后一层石阶,竟是直接朝前摔去。
殿前失仪, 大过。
陆鹤珣脸色白了些,下意识闭上眼,心中已然想到,他待会儿会怎么被宫人架起胳膊,然后直接丢出宫去。
“闭着眼做什么?”
嗯?
手腕那被牢牢握住,帝王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烙在了皮肤上。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沈聿将人扶起来,拇指在他的腕骨轻轻摩挲了下。
有些像刻意的撩拨,陆鹤珣脑海里空白一片,就这样任由陛下抓着他的手,又往衣袖里探了些。
“躲什么?”
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陆鹤珣连抬起头,将自己的胳膊往前推了推,“没躲。”
沈聿:“。”啊?
陆鹤珣深吸口气,跪到地上,膝盖一点点挪到沈聿身前,将自己的头小心翼翼枕在他的腿上,“陛下,微臣没躲。”
见沈聿没反应,陆鹤珣咬着下唇,又将自己的脑袋送到他掌心,生疏地蹭了下,“陛下,微臣…”
“做什么?”沈聿将人提起来。
旁边还有个小娃娃看着呢。
再说大庭广众之下调情…不太好吧。
王公公总算反应过来,抱起坐椅子上的小沈覃,一把捂住他的眼睛。暗想,陆大人很有天分啊。
“陛下恕罪。”陆鹤珣低着头,不将红透了的脸露出来。
沈聿拍拍身侧的软塌,“坐。”
“谢陛下。”
陆鹤珣看了眼软塌,坐了个离沈聿不近不远的位置,待坐正后,偷偷往那边看了眼,试探着慢慢挪过去。
该如何侍奉陛下?
昨日小册子没买着,陆鹤珣连伸手都不知道要停到什么地方。
书上言,行而后知真…及之而后知…履方知曲直…纸上终觉浅…
陆大人一向是好学之徒。
他悄悄凑过去,嗅到了陛下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混着一点晒过太阳的暖意,仿佛全身置于暖泉之中。
呼,没有发现…
陆鹤珣又伸去指尖,想去捏住一角金黄色的衣袍,不想人心里有鬼时,连衣料的摩擦声也觉得震耳欲聋。
再往前一点——
“嘭!”是玉盏掉落的声音。
是短胳膊短腿的小沈覃挣扎时碰倒。
王公公抱起小沈覃,不知何时站在了亭外,“陛下,长乐王殿下吵着要去别处扑蝶玩,奴才这就带殿下过去。”
小沈覃连张口,“覃儿没有,覃儿…唔唔唔,你不要,不要捂覃儿的嘴。”
“长乐王殿下,您快看看那边,好大一只飞蝶!”王公公飞速带人离开。
……
离小沈覃离开,已过了一刻。
亭中只余他们二人。
沈聿从软塌上起来,盯着脑袋低着、双腿并着、胳膊拢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的陆大人,不由笑了声,将人拉起来。
“从永州进贡来的荔枝。”
待将陆鹤珣带到椅上,沈聿坐到他身边,敲敲装满荔枝的白玉果盘。
陆鹤珣瞥了眼红中透点青的荔枝,很快会意,三下两下给荔枝去壳去核,递到了沈聿嘴边,“陛下请享用。”
说着,陆鹤珣抬眸,目光从沈聿抿起的唇瓣掠过,又迅速收回去。
半响,沈聿终于有了动静。他并未接过,而是微微俯身,就着他的手指将荔枝含入口中,舌尖舔去汁水。
柔软的、温热的…陆鹤珣久久盯着自己的指尖,耳根窜起红意。
“今年永州进贡的荔枝,颗颗皆是精挑细选,御膳房又将其放入碎冰中,味道不错,你可去尝尝。”
“甜。”未等尝颗荔枝,陆鹤珣愣愣藏起指尖,脱口而出。
沈聿挑眉,笑意跃至眉梢。
“进贡到宫里来的,自然是甜的。”沈聿挑挑拣拣,选了个最红的,丢给陆鹤珣,“国子监的人,都像你这般傻?”
“陛下恕…”
话被打断,沈聿道:“这句话听你说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陆鹤珣剥开荔枝,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又给沈聿剥三颗,莹白如雪的果肉放入小瓷碗中,“是。”
“这宫里最不缺蠢人,只有装傻充愣才能活得久,不过——”话音一转,沈聿侧身,将他几缕头发缠绕指间,“朕喜欢聪明人。”
“那…陛下眼里,什么样的人是聪明人?”陆鹤珣问。
沈聿看着他答:“无所畏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陆鹤珣眸光微敛,喃喃,“这样的人,在陛下眼里是聪明人?”
“于你,是。”
陆鹤珣心头一跳,喉间发紧,错不开的视线黏在沈聿身上。他忽觉口干舌燥,荔枝入口也尝不出半点滋味。
他揪紧自己的衣袍,直至那块成了皱巴巴的模样,“微臣记下了。”
“如此,你昨日想给谁求情来着?”
“明州司马方将离。”
沈聿拍拍衣袖,继而站起身,望向御花园中锦簇的百花,语气不轻不重,“你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吗?”
“监察使称,方将离借权谋私,克扣赈济粮饷,实乃大罪。”
陆鹤珣跟着站起身,“陛下,方将离与微臣乃是同窗好友,微臣了解他,绝非此贪饕成性之人,求陛下明鉴。”
“你的意思是,有人诬陷他。”
轻飘飘地问话,陆鹤珣心头一凛,想跪又不想跪,注视着沈聿的背影,轻声道:“微臣不知。”
“便是有人诬陷,监察使也该有所察觉。”沈聿转过身,“陇西一道的监察使严胜,为官三十余载,勤勤恳恳,从未出错,你该信他的。”
“微臣自是信严大人。”
还能怎么求情?
陆鹤珣突然想起昨日王公公说的“软声软语”,要声音软,语调也软。
他往前跌了步,伸手揽住沈聿的腰,软声撒娇,“求陛下,求求陛下了。”
沈聿揉揉撞进怀里的脑袋,唇角勾起来,“朕会派人去查。”
剧情里,方将离也确实是冤。
不过原主和萧钰的记忆里,对此事都很模糊,并不知背后真凶。前者早落水而亡,后者忙着给爹娘报仇。
故而只提到一句,明州司马受绞刑亡故后,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小树准备遛出宫)
“陆叔!”
步辇方停下来,戴着面具的少年已扑过来,面具下的眼睛亮晶晶,“陆叔,你可算出来了。”
“小钰,你怎么来了?”陆鹤珣连忙下步辇,握住少年的手。
怎么来了?
自是因为跑到陆府,路程实在太远,有马车不坐是傻子。
沈聿抱住陆鹤珣的胳膊,“我整日没见到陆叔,想陆叔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陆鹤珣拍拍沈聿的手背,“宫里有些琐事,让你久等了。”
“孩子?”沈聿露出玩味的笑,“我与皇帝陛下一个年纪,在陆叔眼里,皇帝陛下也是个孩子吗?”
“萧钰!”陆鹤珣抬高声量,伸手捂住他的嘴,往四周瞧了眼,见步辇已被抬走,周围没什么人。
等等,那个是谁?
陆鹤珣皱起眉,语气带上几分严厉,“不可说这样的话。”
沈聿轻哼声,“知道了,陆叔。”
“你身后那人是谁?”
“身后的?”
沈聿转身,将浑身僵硬的齐策扯了过来,朝陆鹤珣笑道:“陆叔,这是我的新书童,在街上捡到的。”
说罢,沈聿用力打了下齐策的肩。
见状,齐策连笑呵呵起来,抬起胳膊,展示自己结实的肌肉,大喝几声,往半空中挥出几拳。
陆鹤珣盯了他几秒,问:“书童为何也要戴面具?”
“他面相丑陋,不好见人。”沈聿道。
齐策敢怒不敢言,使劲点头。
陛下这又在玩什么?
“那你呢?”陆鹤珣轻声问。
“我?”沈聿扶正自己的面具,“我仪表堂堂,丰神俊逸,有人见到我的脸,就会喜欢上我,我嫌麻烦,就戴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