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在心底的欲望躁动着，那些还维持着理智的玩家们精神值骤然大幅下降，眼底都泛起隐约的红。
一双双在死亡里淬炼的残忍的眼睛抬起，充满杀戮欲的凝视着屏幕上眉目温和的少女。
宗……婳……
无数或男或女、或粗哑或清丽的声音呢喃着吐出这两个字。
他们的脚下都悄无声息的闪现出星盘的轮廓，然后整个人瞬间消失。
……
“想起来了吗？”陆见微的声音突兀的传入程知礼耳膜，带着一点蛊惑：“想起来那六次死亡了吗？”
“明明她已经赢了游戏，但还是会死在没有任何危险的环境里，身体死亡，灵魂溃散。”
“你以为是因为她灵魂脆弱，承受不住那些逐渐苏醒的力量，才导致无可避免的死亡，所以一次次重启世界线，对吗？”
程知礼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走至天台边缘，双手撑着栏杆向下看。
“错了。”陆见微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楼底的方向，语速略略加快：“她的灵魂并不脆弱，她一次次死去，是因为世界不能同时容纳两个神！”
程知礼仿佛听不见也似，依然在朝下望。
其实他们在56楼，除了依稀的几星亮光，别的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从地面传来的声音。
世界很安静，程知礼的心脏却很聒噪，它咚咚咚的跳动着，已经在为某个还未到来的人而雀跃。
宗婳……
宗婳。
他向来疏离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上翘，面上露出无比温柔的笑。
不用陆见微细说，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警报！检测到玩家程知礼欲望值上升至58！请玩家程知礼尽快……滋……欲望值上升至63……69……75！】
【检测到玩家程知礼数据错误，系统数据更正中——】
【检测到玩家程知礼欲望值75，精神值0，数据错误……玩家异化，数据错误……】
系统催命符般的声音倏的一静，周围的风也停止吹拂，世界像是被神按下了休止键。
“他说的没有错。”身后忽的传来一道寒冰般清透冷冽的男声。
程知礼依然垂眸看着下方寂静的黑暗，风吹起遮挡住他眼睛的碎发，露出一双翡翠色的眼眸，他非常平静的接口：“神至高，且唯一。”
“她的灵魂经过无数痛苦淬炼，足以盛纳你曾给于的神力，不会再轻易分崩离析，”被束缚在黑水晶里的神级异种同样拥有翡翠色眸子，他平和的凝视着自己依然蒙昧的灵魂，用极淡漠的语气说：“但是，旧神未曾谢幕，新神便无法降生。她的灵魂会导引她成为新神，她的内心却渴望与旧神同眠。”
程知礼终于回过头，翡翠色的眸中落满散碎的月光，既明亮又清透。他非常突兀的转了话题：“你愿意吗？”
你愿意为了自己唯一的信徒，选择陨落吗？
这句问话没头没脑，但浑身缠满锁链的神级异种显然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可以共享你情绪与记忆的副本怪物。”
“没有意愿，也不能做选择。”
“所以，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你愿意吗？”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如照镜子般对视，没有人发出声音，但他们好像已经在某方面达成了共识，面上露出如出一辙的平静神色。
良久，神级异种翡翠色的眼眸重新闭合，凝滞的时间又一次开始流动，陆见微的声音重新传入耳膜：“程知礼，你们无法共存！”
“你们的未来无法交织，”陆见微上前两步，微微低头，姿态谦卑，眼神却充满攻击性：“旧神自愿陨落，新神才会诞生。”
“当空气中充满极致的欲望，您会沐浴在最浓烈的欲望和情感里，然后在鼎沸的欲望里归一。”
“我会为您创造出最佳的归一时机，”停顿了一瞬，他既虔诚又放肆的说：“也会见证您的落幕，为您送葬。”
程知礼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凝视着他低垂的发顶，声音：“掠夺，窃取，憎恨，偏执。”
“你看不见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
他的视线平静的掠过陆见微低垂的头颅，轻柔的落在被丝线拉扯着攀爬而上的纤细人影上。
巨大的红月落在她背后，她飞扬的发丝都被染上一层绯色，白皙修长的手指扣着栏杆用力一撑，人就轻灵优雅的越过栏杆，翩然落地。
纤细的人影逆着光，眉目都藏在阴影里，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在做什么呢？”
【警报！检测到玩家程知礼欲望值急速上升至83……88……100！玩家精神值降为0，玩家异化！】
【系统提示（向全体玩家/npc）：检测到当前空气欲望浓度超过75！空气中的欲望将以雪花的形式实体化！】
红月突兀的暗淡了几个度，五颜六色的透明雪花飘飘悠悠的从高空坠落，星城顿时成了一座不寒冷的雪城。
同时，站在天台另一侧边缘的程知礼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寻觅许久的少女，毅然转身，毫无阻滞的穿过表面荡起波纹的黑水晶，消融在浓郁的黑暗里。
隔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陆见微背对宗婳站着，无声的弯了弯嘴唇。
这位蒙昧期的神明，要进入全知期了。
只有全知期的神明才能让死亡书出现，而死亡书，会让他遵循命运陨落。
“将副本剧情推的这么快，还让十六修改星城本就苛刻的规则，逼着所有人释放最高级别的欲望，让星城成为容纳极端欲望的容器，”宗婳手指上下垂的丝线轻柔的摆动着，她一边缓缓抬步朝他靠近，一边环视光线昏暗的天台，嗓音含笑：“队友，这么着急想让神出现啊。”
“我也想要完整的神，”她微微偏头，非常疑惑似的问：“我们的目标非常一致呢，怎么做这件事要撇开我呢？”
陆见微轻轻挑眉，饶有趣味的笑了起来——很好，她没有看见。
他从容的转过身，脸上露出宗婳一眼就能看出的虚伪真诚：“因为要让空气欲望浓度过百，必然会有许多人死于极端欲望……这有点脏，我认为你不会同意。”
“这样吗，”宗婳揉捏着自己左手的翡翠色扳指，云淡风轻的抬眸看着他，笑意盈盈：“难道不是想——毁灭神吗？”
陆见微面上就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反问：“神是可以毁灭的吗？我认为神永生不死，尤其是即将灵肉归一，进入全知期的神。”
“是么，”宗婳放下手，随意的晃了下指根上垂下的丝线，轻描淡写的说：“那么，能把你从我的那场梦游里看见的东西告诉我么？”
陆见微垂下眼眸：“那是……不可言说——”
“之人”两字还未出口，就被宗婳轻声打断，她笃定的说：“我猜，你看见了黑色立方体里的神级异种，并且窥探了他的命运，所以预知之眼才会被灼瞎。”
她看了眼陆见微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微妙地啧了一声：“原本我猜你需要完整的神，是想向他许一个系统无法实现的愿，现在看来，你并不想向他许愿，你对‘神’别有所图。”
她紧紧盯着陆见微的眼睛，语调不疾不徐；“你想对他做什么呢？”
“消灭？”
“封印？”
“献祭？”
“收藏？”
“取代？”
陆见微紧抿着唇，一个字都没说，但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处皮肤颤动、每一点情绪波动都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毕竟，那是擅观人、更擅观心的偃师系掌技人宗婳。
果然，在一个个说完猜测后，在他没有说一个字的时候，宗婳就像已经得到了答案一样，非常礼貌的向他道谢：“感谢配合。”
陆见微苦笑。
然后他就听见宗婳并不真诚的夸赞：“居然想取代神，真是有勇气。”
五颜六色的“雪花”落在她的眼角眉梢，像是谁从高空洒下的彩色糖霜碎屑，只在皮肤上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微凉，就迅速消融。
【警报！npc宗婳受到空气中溢散的欲望影响，自身欲望值飞速增加，污染值飞速上升，请npc宗婳时刻注意自身污染值！】
对系统提示声充耳不闻，宗婳用一种好像叹息又好像在询问的语气继续问：“那么，是打算怎么取代神呢？”
根本不需要谁的回答，她微微仰头，看向巨大的黑色立方体，脸上露出让陆见微头皮发麻的温和微笑：“对付这种至高无上、情感淡漠，又绝对无法对抗的存在，如果是我的话，我会……”
停顿了一下，垂眸看向陆见微：“先找出他的心里缺口，比如跟这位神过从甚密的某个人，然后将她的性命、灵魂当做筹码，来诱骗神自缚双手，唔……再不断催熟他唯一的欲望，掐准他的命脉让他自蹈死地。”
“你也是这么做的吧，陆见微？”
尾音未落，扭曲成束的傀儡丝便直扑陆见微面门：“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就算他死了，也不是谁离尸体近，谁就是新神，你要怎么取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