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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实想通了,人与人终有一别。”她抽噎道。
  他伸出手掌,将她从阶上扶起,视见女孩通红的双目。
  “那你又为何流泪呢?”
  “我也不知道。”她摇头,“可我就是难过。”
  或许是怜惜刘文静临刑前的那声“高鸟尽良弓藏”,或许是对救不了朋友的无能为力,又或许是直面死亡的无尽感伤。
  种种情绪交杂混织在一起,让她无法释怀。
  “小杜先生,劳烦你帮我把这个还给文静先生的女儿。”她拭去泪痕,从袖中取出一条披帛。
  “为何?”杜如晦诧问。
  “文静先生和他的家人应该不会再想和我们李家有瓜葛了,我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戴上它了。”
  想起那架被他拦下的屏风,杜如晦缄口,将披帛从她的手中接过。
  他并非是轻易屈服于情感之人,相反,他素来冷静从容,抉择果断,初时他以兄长的身份陪伴她,自认与房玄龄侯君集等众并无不同。
  可他终究还是被少女明媚率真的性情叩开心门,为这颗璞玉般未经打磨,始终澄澈的瞳眸而悸动。
  然而她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他。
  他尝试再作争取,只是母亲以死相逼,声称如若不娶韦家的女儿则断绝母子情系,她诚然知晓他的底线,精准地攥住了世家孝子的经脉。
  韦氏柔婉娴静,他常年不留长安,便是韦氏为他打理家宅上下,侍奉婆母,照顾未成年的幼弟,他自然对妻子心生感激与尊敬。
  但是大都好物不坚牢,美梦难留,不过数年后韦氏染疫病故,留下孤子无人教养。
  母亲便再次做主为他续弦,大约是知晓与她已再无可能,他便平静地接受了母亲的安排。而这位继室妻子与韦氏相同,俱是大家闺秀的容貌与举止,对待丈夫的关切亦无微不至。
  他敬爱妻子,妻子也以同等的爱回馈于他,与他举案齐眉,彼此尊重。
  她为他抚养长子,一年后又诞下次子,望着一长一幼两个孩子围绕膝下,妻子坐在灯火旁缝补针线,是他在兵戈之外难能觅求的安宁,他纵漂泊半生,也难免为这样的家常温馨而打动。
  而李惜愿那样的性格,其实毋论选择孰人,哪怕一个人与岁月独守,她也容易得到幸福。
  她时常能满足于生活中无意发觉的瞬间,哪怕是一棵树发了新芽,一朵芙蓉绽开花瓣,就连地上蜉蝣群起搬家,她也能为之惊叹,这样的人,嫁了他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他这般怅然地想着,耳畔响起妻子的询问:“夫君?孩子的行装俱已打点好,我们该启程了。”
  杜如晦方如梦初醒。
  纵然被皇帝为平衡朝局逐出长安,并下诏永世不得归,妻子也毫无怨言,一声不吭地携上两位幼子,与他登上了离开京城的马车。
  他们与房玄龄一家一道在雍州另寻屋舍居住,又辟两亩良田,表象以农耕自娱,实则仍密切关注长安动态,等候为这场蛰伏九年的定鼎之争撷取一个结果。
  终于,来自长安的快马疾驰至檐下。
  “秦王请二位先生速归王府,先生勿有犹豫,疾随敬德前去。”尉迟敬德滚鞍下马,拱手道出来意。
  他一刹视见男子腰间的佩剑。
  房玄龄尚有对亲人安危的挂牵,毕竟当初李渊明令,若私自踏上京畿土地,则全家斩杀无赦。
  杜如晦却率先长揖一礼,慨然应诺。
  君臣知遇之恩,千古难逢,如今早到了回报的时刻。
  更何况,士大夫当治国平天下,此一去,他们将大获全胜,缔造一个全新的帝国,迎来四海,万国,乃至史书上空前的辉煌。
  这正是他与房玄龄共同的理想与志向。
  见他翻身上马,房玄龄也再无推脱,紧随其后而去,三骑衣袍于夜风中鼓鼓飘曳。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秦王率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秦琼、房玄龄、杜如晦、侯君集、屈突通一众腹心入朝,于玄武门埋下伏兵。
  李建成李元吉察觉异常,当即调转马头,李元吉连射数箭,因慌张皆未成功,秦王跃马,张弓睨准目标,一箭霹雳弦惊,箭头正中太子胸腔,太子应弦而倒。
  秦王目中掠过一顷恍惚,然很快恢复神情,此刻绝无时间分心。
  李元吉呵马追赶,秦王马却受惊,奔向一旁树林,马上人顿教枝梢挂住,猝然自马背上摔落。
  李元吉大喜过望,正欲取弓勒死兄长,那弦已搭上了秦王脖颈,眼见命在旦夕,千钧一发须臾,尉迟敬德大喝一声,纵马杀到。
  李元吉大惊撤退,尉迟敬德扬鞭追上,迅速将其射杀。
  此时东宫心腹薛万彻等人闻变,欲为太子报仇,当即率领精兵杀向秦王府,尉迟敬德狂奔赶至,提首级示与东宫旧部,薛万彻大哭,逃入终南山中。
  正在泛舟的李渊身被控制,只能下敕令叫停东宫军马的反击,眼看次子泣涕而入,伏跪于地,声称罪该万死。
  至此,历时近十年的东宫之争落下帷幕,归于尘埃落定。
  而他们的时代终于到来,从此君臣将并列一道,高立庙堂之上聆听山呼与颂扬,书写他们新的篇章。
  这时杜如晦忽然发觉,原来多年前李小六询问他甚么是建安风骨,甚么是魏晋风度,其答案最终在今日揭晓。
  群星荟萃之际,风起云涌,这便是贞观气象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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