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的不适感逐渐消失,忙在水底寻觅着那女孩的线索,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呼吸之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攀上,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议,肺中的空气似乎冻结,一丝新添的不安掺杂到了焦虑之中,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按照自己的身体情况,若是一炷香之内寻不到那女孩,那水底寒意便会将自己吞噬殆尽。思及此处,向着更深处游了下去,这时,眼角捕捉到了一缕闪光,那是女孩儿手中的金铃铛!心瞬间跳到了喉咙,忙向反光处沉潜过去。金红色的光芒再次一闪,是她!那女孩儿正在向下沉去。
哆嗦着,自己的四肢已渐渐变得麻木,我猛咬舌尖,一点一点推迟着最后的时刻。寒意钻心透髓,如同火一半将人煎熬着,思绪开始涣散,而此时,终于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手指触碰到了她的衣裳,潜运内力,忙将人往上拖去,忽然,脚下猛然一滞,一丛水草,缠绕住了脚踝,焦灼感几乎要冲出胸腔。呼吸已十分艰难,冻僵的手指解不开那致命的水草,脑海深处已传来阵阵晕眩,想着,最终还是任由悲剧发生了么?自己真的已无能为力了么?
眼前模糊之际,一个身影宛若灵动的游鱼朝自己这边游来,是她及时赶到了,我指指那女孩儿,又冲她点点头,多年的默契,她立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有一丝犹豫,捉起那女孩的手臂便飞速往水面游去,甚至比来时还快了几分。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或许是因为松了一口气的关系,意志力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眼皮,肺中的压迫感愈演愈烈,无力地吐出肺中仅存的一缕空气,耳边的声音在此时消失了......
如同暗夜里的一颗火星,微弱,却驱散了浓厚的黑暗,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随即肺部的压迫感慢慢退去,半梦半醒之间,她的脸庞重新出现在视野。
是我的她。
第183章
小泥炉上热着一壶茉莉花茶,香气萦绕,案前正埋首作画的人被香气吸引,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你来瞧瞧,我这幅丹青与你家那位比,又如何?风绫儿从俺几后起身,自然而然地从桌上端起一杯茶,嗯,雪儿这烹茶的手艺倒是越发的娴熟了。
我来到案几前,这是一幅《观瀑图》,山崖刀削斧劈,气势万丈,一轮银月在天际若隐若现,断崖下,一条水瀑冲刷着深潭,在深潭中央,是一座朱砂色的六角亭,飞檐高翘,仿佛直刺天际。在水墨的世界里,这点赤色显得极为惹眼。
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我家那位不过是画着玩玩,如何作数?我将茶杯一搁,微微笑道。
那幅挂在你家大厅的《溪山行旅图》,我倒是瞧着甚好,小川似乎是快要入了纯青之境的感觉。风绫儿朝香炉里又添了一勺香料。龙姑娘,作何要这般谦虚?
我抿了一口茶,并不说话,只听风绫儿继续道:龙姑娘似乎总不愿意在闻涛馆提起那位白衣琴师。
我握着茶盏,缓缓岔开话题,道:风馆主对龙儿有再造之恩,几乎算得半位救命恩人。
风绫儿淡淡瞥了我一眼,将壶从炉上取下,又添了些许银霜炭,她揉揉眉心,笑了笑道:上一回,龙姑娘问我关于天玑阁的一些旧事,我没有正面回答。姑娘看出我是天玑阁的人,不愿意跟我多言,想必是顾虑到燕姑娘在那个地方着实受了一番委屈。
沉默。
风绫儿自言自语一般,道:处暑,暑气至此尽也。昨夜替我那位不成气候的故人占了一卦,乾卦,上九。
上九,亢龙有悔。
自知此人心思难测,我瞧着她陷入沉思的样子,她看了我一眼,笑笑,道:龙姑娘无需紧张,我上次便说过,风绫儿是风绫儿,天玑阁是天玑阁。
我微一颔首,道,风馆主的话,龙儿自是信的。
风绫儿沉吟片刻,似乎有些犹豫,然后道:龙姑娘可愿听一听我的一些旧事?
黄昏如潮水一般,漫溢在房间,背对着窗户的女子沐浴在醇和的光线中,给轮廓凭添一缕柔意,而那双眼睛隐在睫羽下,教人看不出情绪。壶中水汽渐渐溢出,茶水在炭火下,再一次沸腾。
天玑阁绵延蜀中上百年,自巫医谷成立之初,天玑阁便已存在,谁都无法说明,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了多久,而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天玑阁历来被江湖人当作是杀手组织,然而我却记得在巫医谷的时候,妈妈却并不如此认为。她说,天玑阁,似乎是一直在守护一样东西。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出乎意料,风绫儿竟坦然道:蝉衣谷主能猜到这一层,实属不易,天玑阁确实是在守护一件东西,然而,却也并非只为了守护这件东西而存在。说到底,守护只是我们的一部分使命。
风绫儿将两人的茶盏添满,道:今晚龙姑娘可介意晚点归家?
我瞧了眼窗外日头,正思索间,风绫儿呵呵一笑,道:怪我,忘了你家还有那一位,我瞧着她虽寡言寡语,可对你的行踪倒是上心得很,我若是留你太久,只怕她又要像你初次来闻涛馆那般,杀气腾腾地提了那把银剑上门了。
我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那次独自来闻涛馆,因着风绫儿的挽留,多坐了些时辰,哪知小川休息前不知因何故去找我,发现人不在后,没有惊动任何人,从房间提了剑,竟在诺大的青州城开始寻人,当她出现在闻涛馆的屋檐时,整个人的气息已然暴走凌乱,那双眼睛泛着赤红,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风绫儿,若非阻止及时,那夜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而她,显然不是风绫儿的对手。
龙姑娘,那我便长话短说了。思绪被拉回,风绫儿此时起身,推开了窗户,任凭夕阳的余晖蔓延开来,随后,她抬起手,将身上的玄色纱衣扯去半边,露出了右边的肩膀。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晚晖,风绫儿将半是银白的及腰长发用黑色丝带系起来,那暗红色的纹路便尽数展现在我眼前。纹身是一只相貌奇特的兽,形状如马,身上斑纹如虎,眼瞳赤红,它盘踞在风绫儿的肩头,神态昂首阔步。
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风绫儿的解释适时响起。
第184章
《山海经》中记载,这种生物性情温顺,若是被天敌伤害,则性情大变。周王朝时期,风家先祖负责掌管祭祀乐器,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偶遇一匹成年鹿蜀,其时它已濒临死亡,于是他以鹿蜀的骨血炼化了一件乐器,那乐器虽戾气极重,但是威力亦是成百倍增加。使用得当者,能以音律杀敌。风家先祖将此宝物献给了周朝主君,那位君王得之大喜,还命令风家先祖成为了这件凶器的驭者。之后周朝式微,进入春秋战国后,眼见此物被利用为杀人利器,风家先祖当机立断,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带领着族人与此物隐入了周朝主君赐予的领地,之后沧海桑田,风家几经迁徙,却始终牢牢守护着这件秘密,最终风绫儿的曾祖父在千渊潭附近的地方彻底定居,亦耗费了极大心血将世代守护之物沉入千渊潭,并命令后人绝不可将其打捞上来。同时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风家挑出部分的本宗弟子成立起了天玑阁,凭借着传承千年的秘术与功法,很快在江湖成为了首屈一指的江湖组织。甚至一度,介入了某几代王朝的夺嫡之争中。
我当年在继承风家家主之位后,按照规矩,我被用养在千渊潭的红鲤血在肩上刺下鹿蜀纹身,那红鲤为千渊潭下那件东西的戾气滋养,加上风家的秘术支持,这纹身便能与那凶器产生奇异连结,一旦它发生异常,风家家主总能及时察觉。
那凶器究竟为何物?
关于这件凶器,我当日也曾占卜一卦,坤卦,上六。
一缕寒意,如刀锋在顷刻间嵌入脊椎。我定定瞧着她,残阳已彻底隐入大地,窗外是宝蓝色的天幕,闪烁着几颗残星,风绫儿的轮廓仿佛融在了暮色中,然而,肩头的红色纹路,却在此时诡谲地发出了微弱的红芒。尽管微弱,却在一瞬间攫取了人的视线。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结果竟是生灵涂炭。这便是长风白一直以来的盘算?
我点燃烛火,房间的轮廓重新清晰起来,那红芒因此更加沉静了下去。
风绫儿缓缓点了点头。
你既感到了那件凶器出现了异兆,为何不亲自去一趟?我问道。
风绫儿的瞳孔在收缩,过了良久,她道:因为我已然晓得了动它的人是谁。
没来由的,我心头骤然一紧,那答案呼之欲出,长风白。我替她答道。
风绫儿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你有不得不回避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