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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穿越重生 > 金瓯重圆 > 第437章
  刘钦轻轻一震,定眼瞧他,陆宁远回看着他,慢慢把嘴抿了起来。
  这一年里,他时不时还会做一些关于刘钦的梦,渐渐地却不是绮梦,而是梦见他像曾经那一日一样,轻轻摸着自己的腿。
  他梦见刘钦的手指,梦见它们轻抚在自己扭曲的膝盖骨上面,一下一下,万般爱惜,好像他又变得重要,甚至是珍贵了。
  是了。曾经刘钦说,所有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及他的一根手指头。说这话时,他对刘钦是那样重要,简直重于泰山。
  可是金瓯重圆之后,息马深山,从今已经再用不上他了。
  他在刘钦身边,比起给他快乐,好像总是让他伤心烦恼的时候更多,还给他添着麻烦,不许他娶妻,于是国家至今连中宫都没有,只有朝臣的吵嚷终日不息。
  刘钦说过不爱他了,他不肯信,可过后总是想起它来,想起这一句话。
  他想,在刘钦说出这句话时,如果其中有一分两分真意呢?又想,他为刘钦,能做什么?不是将军对陛下,而是一个人对他的爱人。
  他打胜仗,是职分所在,寻医访药,也是忠臣所为,甚至每日写信嘘寒问暖,也是许多人会为刘钦做的事。那么,以爱人的身份,他还能再做什么?
  再想下去,他心中一凉,惊觉自己好像爱着刘钦,其实什么都做不得。
  进而他便忽地想到,或许刘钦仍爱他,或许不爱,但无论如何,于他而言,自己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不再是长城、是泰山,而重新变回了地上的石头,石头下的草和草上的露水,他是鸿毛片羽,无足轻重。
  那样下去,他又是谁呢?
  漫长的分离,无数封来往的信件,模糊着刘钦的眉目,也模糊着他的,他什么都无法确定了。
  大约刘钦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轻轻摸他的腿了。清晨,从梦中醒来的陆宁远拥被坐在床上,向膝盖瞧了半晌,慢慢伸出手去,自己在那上面摸了一摸。
  你的腿现在可碰不得刘钦神色寻常地道,只有脸还能摸摸。等之后夹板取了,我给你上药,至于现在
  他伸手,像上午时那样,也想象着刚刚将陆宁远从牢中救出,第一次看见他膝盖时的样子,又摸了摸他的脸。
  来之前不知道他拿手指摸摸陆宁远的颧骨,又拿两根指头夹了夹他脸颊上的肉,你都瘦了这么多了,比刚把翟广带回来的时候又瘦了。
  陆宁远怔怔看着他。刘钦的手又放得很轻,像是什么鸟的羽毛在轻拂着他。
  他垂着两只那样美丽的眼睛,把熟悉的爱惜、珍重,还有一点歉意向着他滚滚倾倒下来,好像大浪拍下,陆宁远这一叶扁舟被拍到水底,倏忽又浮上来,在忽然的海雨天风、惊涛骇浪当中被扯得东倒西歪。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忽然回到那天的崖壁上面,腰间只一根绳子牵着他的性命,近在咫尺的铁钎一次次从他身前荡过,他看着它,恍惚间好像刘钦站在身前,于是他道:我走了。又道:你要保重。
  那时他没有抓住它,可现在它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向下直坠,呼呼风声掠过,它却一直在手边上,在他伸手一够就能够到的地方。
  满身的血涌了上来,他抓住它,把它抱进怀里,听自己呜咽了声,然后他的头不受控制,向着刘钦的手指依恋地偏了一偏。
  他真想碰一碰他。
  刘钦单手捧着他的脸,循着他的嘴唇又吻一阵,不弄你了,睡觉吧。
  陆宁远应了一声,声音忽然变得柔软,几个字之后,他才找回自己本来的声音,你也好好休息。
  可是刘钦坐在床边,脱起了鞋袜,让人打热水进来。
  陆宁远惊讶地看着他洗过了脸、洗过了脚,躺在自己边上,好一阵才道:不行我夜里还要吃药,而且喝水多了,会需要需要便溺,你可不可以
  帮他便溺的事情,大约就要交给军中的仆役做了。刘钦把被子盖好,在陆宁远右手边平躺下来,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吩咐朱孝吹灯。
  朱孝依言而行,马上,屋中就只剩下一盏火了,在远远的地方静静烧着。
  在陆宁远无声的焦急之中,刘钦忽然问:很疼吧?摔得这么厉害。
  陆宁远张了张口,随后点点头,枕头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你的遗表我见到了,黑暗中,刘钦向他转过头,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我知道之后,伤不伤心?
  好半天,陆宁远只是无声以对。
  对不起终于,熟悉的三个字又响起来,陆宁远低声道:我想你、你可能
  我会非常、非常伤心。刘钦几乎从不会这样直言,但这会儿他与陆宁远都隐在夜色里面,连这样的话竟也能出口,来的路上,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要是真见不到
  陆宁远,你敢让我这么伤心?
  第337章
  张大龙从床上,把着陆宁远的肩头,一点一点扶他坐起。
  陆宁远这一年瘦得多了,但身体仍然很沉,幸而张大龙手劲儿大,着意控制之下,只让他慢慢地起来。
  陆宁远呼吸粗重了,可是看脸色尚可,也不喊疼,只自己垂着脑袋忍耐。
  张大龙从后面扶着他,韩玉替陆宁远脱起衣服,李椹在床边瞧着,上前道:我来吧。把韩玉赶走。
  因为身上的伤,陆宁远在床上只能平躺,怕这样下去他要生褥疮,于是等他稍微恢复一点,每天都要这样扶他坐一阵子,擦一擦背。
  为着穿脱方便,陆宁远身上的上衣是让人特意改过的,前后都有对襟,从前边从后边都能打开,李椹把腰间两侧的扣子都解了,衣服就分成了左右两片,顺着胳膊就脱下来了。
  咋样?张大龙得意道:俺这手艺还行吧?
  这些天里每天他都要问一次,李椹已经听习惯了,连脑子都不用过,照例恭维两句,手上不停,给陆宁远躯干处的包扎解开。
  陆宁远身上外伤不多,背后有两处,伤口不算大,已经结痂了,李椹拿清水给他擦背,还是特意避开了这些地方,看陆宁远,也不喊疼,仍是垂着脑袋没有言语。
  每天这么躺着,多闷呀。李椹看看他,状似无意道:一会儿给你拿几本书,让韩玉读给你听,你想看什么?
  陆宁远一开始没反应,后来好像才慢慢明白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摇了摇头,不用。
  李椹又问:书不想看,想不想听曲?反正现在是在城里,有乐师,也有戏班子。
  陆宁远仍是摇头。
  找几个伶俐的陪你说说话?
  摇头。
  李椹同张大龙对视一眼,耸耸肩膀。张大龙憋不住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成天躺着有啥意思?好人也给憋坏了!
  多谢擦完了放我躺下就可以了。
  不放。张大龙道。
  李椹补充,多晾一会儿好,省得压一天生疮,那就麻烦了。
  陆宁远再愚钝也知道两人是特意来陪自己的,又道:多谢了。
  张大龙恶心得皱了眉毛。李椹不说话,仍在陆宁远背后坐着。
  陆宁远胸腹间被林九思割开了一个口子,从胸前一直延伸到下腹,足见当日是将他整个人给开膛破肚了,缝合后针脚密如蜈蚣,看着十分骇人。
  李椹既有些不敢看,也不忍看,索性不往前面走,只在陆宁远背后待着。
  陆宁远说完那一句后,就又不吭声了,没人知道他想着什么。但李椹有的是办法把他像是琴上的弦一样信手拨上两拨,瞅瞅他的后脑勺,冷不丁突然道:文武都在开封,陛下久在宁武,也不是个办法,估计这几天也该动身了吧。
  陆宁远两手攥了攥被子。
  李椹在他身后撇撇嘴,又道:你的刀口,陛下看过了吗?
  嗯。
  没给他吓坏吧?说着,他在陆宁远背上突出来的肩胛骨上掐掐,本来挺好的身材,割开这么一道,这下没个看了。
  陆宁远忽然转头,好像是想回头看他,可肩膀让张大龙按住,他转不回来。
  李椹就走到他身前去,刻意在他那道几乎将整个人剖开的伤口处上下瞧瞧,猛然间头皮发麻,可他竭力控制着不动声色,摇摇头,故意又问:陛下只看过那一次吧?
  陆宁远跟着他转回头,闻言抿了下嘴,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好像隐隐约约还带着一点怒色,每次上药的时候陛下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