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见他对此感兴趣,便斟酌着说:“据在场的卫兵说,他当时非常冷酷,宛如地狱来的刽子手一般……”
见这群人用“刽子手”形容艾德里安,萨特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随后他很快放松,又接道:“还有呢?”
“他冷冰冰地说‘他不允许人类愚蠢的纷争涉及萨特本人,否则就要叫他们从世上消失’。”
杜林望向艾德里安:“卫兵说,他浅浅地飘在半空中,说出的话如北方冻原的冰,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萨特愣住了,他不曾想过艾德里安会有这样的一面。
“最后,他说‘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杜林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呢。”
萨特瞪大双眼,听见他吐出那句标志性的话语,这令他确信杜林所言一定是真的。
“好在我们的人也迅速赶到,接管控制了那里。”杜林喃喃道:“公爵大人很快就说服了亲王殿下,这样,你才能落到我们手里。”
萨特看向怀中的艾德里安:巴掌一般大的脸;莹润而洁白的肤色;他的鼻子是小巧而形状精致的,看上去像家养的小猫。任谁来看,这样的外形都足够没有攻击性。
艾德里安怎么会威胁卫兵呢?
“说实话,我不相信他会帮我们。”
杜林小小声地说:“他令我感觉实在太危险了。”
萨特抬眼看他,不曾想艾德里安竟会被人类评价为“危险”。他不知是世界疯了,抑或是自己疯了。
“但,看到你们感情那么好……”
杜林瞥开眼:“我想那个传说或许是真的。”
“什么传说?”
杜林顿了顿,一副有些踌躇的样子:
“相传,当灾难降世时,拯救世界的精灵会带着他的眷属复生。”
萨特咀嚼着他的话,听他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将净化世界的黑暗,深渊将被净化,祝福遍布人间,人类会获得永恒的安宁。”
翌日萨特醒来时,听见马车外有模糊不清的响声。他摸了身侧,空荡荡的,便起身去寻精灵。
“噢,你醒了。”
杜林见他出来,很热忱地打了个招呼:“我们寻到一处水源,正准备做些吃食,连夜赶路,马儿也累了。”
萨特扫视一圈,在不远处看见独自一人坐着的艾德里安。他手上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滋滋作响。恍惚间,萨特想起无数个他们一起旅行的清晨,两人陪伴在对方身边,谁也不必觉得孤独。
“艾德里安。”
萨特走近问道:“你在做什么?”
艾德里安见他来了,摊开手示意他看自己手中的物件:
一块干面包,一块黄油,一口铸铁的小锅。艾德里安用他的魔法操控着煎面包,黄油与面包碰撞,在铁锅发出滋滋的响声。
可惜艾德里安终归不懂烹饪,锅里的面包已经有些焦糊。
萨特接过那口锅,有些宠溺地说:“笨。”
“笨。”
艾德里安鹦鹉学舌般重复。
“干嘛学我说话。”萨特的声音很低,凑近了他,眼神中包含着一丝笑意:“你可是最厉害的精灵大人。”
“干嘛学我说话。”
艾德里安又说。
萨特失笑,见四下没人注意到自己,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十分亲昵地说:
“艾德里安,我们能找个地方接吻么?”
“找个地方?”艾德里安接道。
“不想他们看见。”
萨特嗓音压低,暗指似有若无地打量着他们的人:
“我想亲你。”
艾德里安看向四周,协会的人里有剑士,有马夫,有后勤人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各自煮着手里的食物。
他思索两秒,抬手一挥,眼前的人们无论刚才在做什么,都仿佛忽然睡着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看见萨特惊愕的样子,艾德里安又伸手一挥,一阵轻微的风拂过,熄灭了营地里所有的火。
做完这一切,艾德里安轻轻地合上眼,对萨特微微仰起头,示意他道:
“快亲吧。”
一时间,萨特未免有些窘。他只是想带艾德里安回马车上,谁知他弄出这样大的阵仗,弄得他脚不知往哪放好。
艾德里安见人许久没亲上来,便自顾自地上前吻住他。萨特感受到他唇的触感,便也顾不得了,两人认真地亲吻着,天空中偶尔划过几只飞鸟。
一吻毕,艾德里安松开萨特,用模糊的眼神看向他,萨特竟从中读出某种嗔怪。
“萨特。”
艾德里安开口。
“嗯?”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萨特想到他梦中的萨尔多与莉莉丝夫妇,便顺势问道:“是莉莉安的记忆么?”
“不是。”
艾德里安淡淡地摇头。随后他站起身,似乎在思索:
“是我诞生前的记忆;或者,是某个精灵的记忆,我分不清。”
萨特随他站起身,见他神态如此,便知他说的内容应当很严肃:“你都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看见。”
艾德里安诚实地说:
“我似乎埋在大地中。一睁眼,只有漫长的黑夜。”
萨特顿了顿,不明白他说的“漫长的黑夜”是真实或是虚幻。
“我日复一日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只记得它的月晕……”
艾德里安的嗓音仿佛飘得很远:
“仿佛,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第89章 极夜
“只有黑夜……”
萨特跟着他喃喃念道。
“嗯,只有黑夜,月亮一直围绕着我转,有时在左边……有时在右边……”
艾德里安似乎也有些沉醉:“偶尔……也会看见星星……”
不知为何,萨特的思绪一下子冲破惯性,宛如新芽破土,他脑中直觉般冒出一个词:
“极夜?”
艾德里安也顿了一下,转过眼问道:“什么是极夜?”
萨特转眼看向四周,不知为何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在大陆的尽头,极寒之地,一年中会有好几个月只能看见黑夜——那便是极夜。”
艾德里安怔住了。
这是萨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自他苏醒以来,艾德里安一直以一种温和平缓的眼神,如大海一般包容着他看见的一切;他的眼神偶尔懵懂,但多数时候含着平静而睿智的光,仿佛不曾有一刻停下思考。
但在这一刻——在萨特提出“极夜”一词时——艾德里安仿佛停止了一切思考。萨特甚至能感到汹涌而过的记忆与思绪被“极夜”一词牵扯而出,爆发性地填满了他的大脑。
“艾德里安?”萨特担心喊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艾德里安自言自语般说。
他的嗓音太小,连萨特都未能听清。萨特凑上前去,不太确定地问:“什么?”
艾德里安偏过头,再次对此避而不答。
萨特想到极夜,便不由得想到大地的尽头。在他寻到艾德里安的地方,某几个月里天空也一如即往的黑着。或许那是艾德里安落入冰层沉睡时的记忆,但萨特的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强烈地感到:这份记忆并不来自艾德里安本人,更不来自他经历的一切。
“呃……”
身旁倒下的卫兵发出一声迟缓的呻吟,萨特看向他们,见他们一个个苏醒过来。
“该死,”一个男人不满地说:“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艾德里安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男人见他如此,便更觉得他态度高傲,于是不满地呛道:“少耍那些把戏!死……”
萨特转过眼,目光锐利如尖刃,发出阵阵寒光。那人见他这样,一下子阻了声线,将那句不知是“死怪胎”或是“死基佬”之类的词咽进肚子里。
男人骂骂咧咧地转身:“什么东西……”
杜林此时走进萨特的视野,反应截然不同:
“哇,我感觉有股奇怪的魔力钻进身体,然后一下就睡着了!”
萨特瞥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这是我第一次感知精灵的魔力,温温热热的,好神奇!你们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
萨特淡淡地说。
一个小插曲过后,众人心照不宣地重新赶路。杜林打开车棚,与萨特坐于车头,风力算不上温柔,但正好吹走几人身上的疲惫。
杜林眼神望向远处,时不时与萨特搭话。
“我们得交换深渊的情报了吧。”
“什么?”
“别装,”杜林瞥萨特一眼,拆穿道:“你在公爵大人面前信口承诺,说你知道深渊的秘密。”
那不过是为了活下来而作的缓兵之计,实际上众人都不太相信。但杜林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认为一切都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