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剑刃砍在上面,发出一声巨响。
普米尔的攻击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大约是那声巨响,萨特脑中嗡嗡的,挡得有些迟钝,很快,身上便挂满了伤。
“普米尔……”
普米尔眼中含着仇恨的泪,咬牙切齿地说:“只有你死了……”
过去的记忆一一在萨特眼中浮现,或许他一直在找一个去死的机会。
但不知为何,此时精灵的脸出现在他脑海中。他们刚进入城镇,结束了漫长的荒原徒步。精灵头一回见到城镇中的人类,头一回吃蛋糕——
还有很久,还有以后……
反应过来之时,萨特已经作出了反击。
普米尔摔倒在远处的山石上,一条断臂汩汩流血。
重伤令他昏死过去,萨特从地上爬起来,扛着他回到他的同伴身边。
在往城门走时,萨特抬眼一看,竟是那个呆呆的小精灵,立在那儿十分担忧的模样。
萨特笑了。他顺从地倒在精灵怀中,想起反击时的意志:
他想他还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死去,不能……
用魔化的手臂保护艾德里安时,萨特脑中只能想到这些。
第98章 拥抱你
萨特苏醒前朦朦胧胧地做了许多梦。
睁开眼时,眼睛的干涩与疼痛首先袭来,好在环境中漆黑一片,不会太过亮眼。
“艾德里安……”
萨特干涸的喉咙仿佛快裂开一般,他试着伸手四处摸一摸,一探出去,反而难以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呃……”
萨特迟钝地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想起来他经历了什么。
魔物的力量太过强大,萨特在用手臂抵挡攻击时不堪重负,手臂完全破碎,乃至于彻底消失。
这条断臂终于留不住了。
萨特看向手臂的断面,一时间头脑空白。在过去的十年里,这条魔化的手臂虽让他饱受苦楚,却也在关键时刻救过他的命。
魔化的手臂可以用禁忌魔法驱动,而禁忌魔法,是萨特唯一能豁出命去对抗的方式。
“萨特。”
正失神想了两秒,黑暗中响起艾德里安的嗓音:“我在这儿。”
萨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去,只见艾德里安坐在窗台上,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完全体艾德里安”时一样。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艾德里安从窗台上跳下,轻盈地落在地上。
祂重新回到奎恩的身体中,拥有了真正的形体。一双浅碧色的眼睛平静地睁着,像黑夜里的一尊雕像。
“你……”
萨特伸出左臂,无言地望着他。艾德里安顺从地上前,轻轻将那具温热的身体伏在他胸口上,听着“咕咚咕咚”的心跳。
“我没事。”艾德里安轻声说:“这里是城墙内的休息区,有士兵驻守,我们很安全。”
萨特合了合眼,用仅剩的那条手臂搂住他,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艾德里安抬起头,发觉萨特正无声地流着泪。
精灵伸手抹去那些泪珠,一言不发。
“艾德里安……以后我不能拥抱你了……”
萨特仍合着眼,似乎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我很抱歉……但我知道……这是我的应付的代价……”
艾德里安没有追问“代价”是什么,只是接住了他的左手,轻轻将其覆在自己脸上。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萨特竭力保持清醒:“我梦见我们刚见面那些日子。”
“什么?”
艾德里安清脆地问。
“你说你是精灵,要我带你去见那片土地的王。”萨特无力地笑了笑:“你告诉我,精灵不会饿、不会成长、也不会排泄……”
“精灵不会。”
艾德里安诚实地说:“人类会。”
萨特又笑了:“你知道吗?在罗萨镇时,我曾经想过和你永远待在那里。”
艾德里安眨了眨眼,似乎也在回忆那短暂的日子,思绪有些偏远。
“你知道,在我半梦半醒时,我脑海中想的是什么吗?”萨特自问自答般道:“是那顶松鼠皮做的帽子。”
艾德里安顿了一下,想起他刚得到帽子时那欢喜的心情。
彼时的他们刚从世界的尽头走出,艾德里安未着寸缕。萨特猎了一些兔子,做成一件里衣,又用松鼠皮给他做了顶帽子。
“你知道吗?那几只松鼠不知为什么,毛发都那么鲜艳透亮,每一只都红彤彤的——”
萨特睁开眼,眼中含着厚实晶莹的泪珠:“那顶帽子圆鼓鼓又红彤彤的,戴在你头上,好看极了。”
在从世界尽头回到人类城镇的路上,艾德里安一直戴着那顶红彤彤的帽子。他白得毫不真实,跟冰天雪地几乎融为一体,可那顶帽子衬得他十分有活力,十分可爱。
“你总是走在我身后,有时,我会从后面看你的背影。”
萨特嗓音平和,将那段记忆娓娓道来:“冰天雪地中,只有你的脸蛋和帽子是红色的,你的发丝像小猫的绒毛,柔软细腻,在日光下亮晶晶的。”
艾德里安垂下眼,眼睫在月光下轻颤。
“你知道吗,我的生活中很久没有过那么鲜艳的色彩了。在我半梦半醒想起它时,才明白那些画面早就深深地刻在我心里……”
萨特嘴角轻扬,似乎回忆很甜蜜:“现在想想,反而是那段时间的生活像梦一样。”
两人在山林间穿梭,冰晶如同露水,星星点点地落在枝头。偶尔跨过几条小溪,对人类身体还不熟悉的精灵偶尔需要他的帮助。遇到过不去的河时,萨特会将他抱起来;晚上两人靠在一起,头贴着头一同入眠。
如今的样子,好像才是真正的现实。
“和你在一起时我才真正活过。”
萨特睁开眼,对上艾德里安朦胧而温润的视线:“我想我亏欠你太多。”
艾德里安摇摇头,并没有接受他自责的说辞。
“那顶帽子……”萨特模糊地说:“从罗萨镇出来后,好久就没见你戴过了……”
两人一路颠沛流离,珍视的东西丢了又寻回来,丢了又寻回来,早不知是去过多少次。萨特从中生出一种怅然之感,艾德里安的帽子应当也是如此。
“帽子在进人类城镇前就丢了。”
艾德里安淡淡地说。
萨特直起身,有些讶异:“是吗?怎么会,你从没叫我找过。”
“你忘了吗,萨特。”
艾德里安合上眼,平和而冷静地说:“我们路过一片陡峭的山,一阵风吹过,将我的帽子掀翻,吹到了山谷底下。”
彼时,艾德里安跟在萨特身后,两人正艰难地爬上一座小山丘。萨特全神贯注,生怕山体滑落,又或是有魔物侵扰,只顾着看自己眼前的路。哪怕是回过头来,也不过是为了搭艾德里安一把。
一阵不大不小的风袭来,吹翻了艾德里安的帽子,它在肩上滚了一下,然后如同一只小鸟,蹦蹦跳跳地就落了下去,无影无踪。
艾德里安看着它远去的画面,一时竟没有说一句话。
这时,萨特回过头来伸手拉他,艾德里安将手搭上去,没有提起这事。
“你从没和我说过。”
萨特不可置信地说:“你应该叫我捡回来。”
艾德里安点点头,不甚在意地说:“风带走了它,你也忘了,不是么?”
风带走了数不尽的思念,无论是物件、家人、过去与那条手臂,消失后,最终只有爱他们的记忆留下。
留在萨特脑中的只不过是艾德里安戴帽子的画面,红彤彤、圆鼓鼓。如此纯粹,如此充满爱意,如此极致单纯的情愫——仿佛爱他的瞬间才值得被铭记,萨特恍然大悟。
萨特伸出那只仅有的手臂,重新将艾德里安揽进怀中。
艾德里安伏在他胸口,呼吸吐出的气又轻又软,像一片小羽毛。
“你的手臂……已经不能恢复了。”
艾德里安的嗓音很轻,仿佛已经精疲力尽:“禁忌魔法带来的诅咒蔓延到你的半边身体,越是想使用它们,越是会被它们吞噬。”
“我知道。”
萨特哑声说:“没关系,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伸出指尖,轻柔地摸了摸断臂的边缘,黑晶的热度已经退却,冰凉的触感随着指尖传来。
“萨特……我已经非常接近净化它的办法。”
“是吗……”
萨特没有问他具体是怎样,反正精灵总会有办法——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又或者,此时此刻已经不在乎这些。
唯有怀中的温度是真实的。
萨特努力用单臂够了够,将身上的被褥一翻,顺势将艾德里安也拢进被褥中。
两人一时静默,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在回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萨特即将再度入睡时,艾德里安朦朦胧胧地说:
“我的生命从神树中来……最终……会还给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