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程黎利落地收起兵器,按剑而立。
他沉声道:“逆贼已死,陛下身上蛊毒已除,当静心修养。尔等恪守本分,各司其职,有趁陛下龙体有恙生出二心者,杀无赦!”
……
老狱卒一边描述着那血腥的场面,一边不自觉地颤抖:“当朝丞相说杀就杀,君主也是昏迷不醒,生死不知……南月如今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生出如此不堪之事……”
萧风僵硬地听着老狱卒的讲述,手足无措的陈景、惨死的慕容影、强挑大梁的程黎……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他眼前缓缓浮现。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沉重的镣铐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疯狂作响,冰冷的金属深深勒进皮肉,带来钻心的锐痛,而他浑然不觉。
慕容影死了。
被乱刀砍死。
陈景顾念旧情,总想着保下萧风与慕容影,导致民怨越积越深。因此,慕容影闯进大殿,揽下了罪责,又编了个什么“巫蛊之术”,彻底把陈景摘得干干净净。
陈景不忍做决定,慕容影就替他做了决定——用萧风和慕容影两条人命,来护他无虞。
木已成舟……
萧风忽然从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他先是将自己关在宁王府,后来又被陈景关到诏狱,只能靠狱卒来获得一点儿外界的消息。
从始至终,他都没能为陈景做任何事,还是慕容影出手,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慕容影已经用鲜血和生命为陈景铺好了前行之路,陈景总不好再任性妄为,辜负他的安排,让他白白送命……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让萧风担忧的,就是陈景的身体。
不过此事并没有让他担忧太久。
慕容影死后,陈景身上的“巫蛊”果然被清除了,在太医的悉心照料下,他很快恢复如常。
再次上朝之后,陈景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对萧风的处理。
“逆犯萧风,勾结妖人慕容影,私通敌酋丹增,图谋不轨,祸乱朝纲,其罪滔天,罄竹难书!妖人慕容影虽已伏诛,然萧风罪孽深重,百死莫赎!着押赴西市刑场,明正典刑,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很快,萧风就被推上了刑场。
那天的雪下得极大,鹅毛似的雪片纷纷扬扬,仿佛要将这延应殿一直连到遥远的北地,都裹进一片白茫里。
萧风眯着眼,看向行刑台下装饰着蟠龙金纹的华贵御辇。
陈景就坐在里面。
萧风很感激他愿意来送自己一程,尽管没有露面,他也觉得已经没有遗憾了。
虽然最终没有死在战场上,但能为陈景而死,似乎也并不算难以接受。
寒风吹开散乱的头发,露出萧风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眸。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抱歉,往后,便只能留你一人独行了。
监斩官雄浑的声音穿透了寒风。
“行——刑——”
雪,依旧无声地飘落。
洁白的雪花,落在滚烫的鲜血上,瞬间融化。
落在萧风的身体上,覆上一层薄薄的、凄凉的惨白。
落在远处御辇那明黄的华盖上,无声无息。
第140章 隐意篇(一)棋局
身首异处的痛感实在太过清晰,逝川猛地挣扎着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
又是幻境。
那位醉笙林之主仿佛除了幻境就再不会什么别的把戏。
不过也难怪,那位的灵力已经被松兰取走了,如今的她,恐怕只能依附着冥女才能勉强生存。
不知她们二人之间,又存在着什么交易。
他从靠坐的地方站起来,拂去了身上沾的尘土。
逝川从始至终没有失去过记忆,没必要让他重新经历一遍当年的事,因此,这场幻境主要针对的对象应当还是遥岚。
但奇怪的是,幻境造出来的记忆和实际发生过的往事并没有什么出入,逝川反复回忆了好几遍,也没察觉出,到底有哪儿被做了手脚。
难道那位真这么好心,只是单纯为了帮助遥岚恢复记忆?
这不合常理。
在被困入醉笙林之前,逝川清楚地听见,那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鲛女叫了遥岚一声殿下。
那语气,那神态,错不了,鲛女定是慕容影无疑。
此前,遥岚跟着冥界三夫人留下的线索,一路追到了黄泉尽头醉笙林,在那里遇到了假冥女。
当时,逝川曾经怀有疑问,为何真冥女不肯亲自现身?
现在他想明白了,若真冥女就是曾经与他们共同生活的慕容影,只要她出现在遥岚面前,就一定会被他们识破身份。
醉笙林与遥岚的父母有着血海深仇,恐怕从最一开始,慕容子须就是被埋在遥岚身边的一颗棋子,或者说,“慕容影”,就是为了陈景而生的。
逝川正待细想,忽然,脚下的土地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轰隆隆——”
无数狰狞的裂缝撕开了地面,逝川眉头一皱,轻轻点地,御剑而起。
下一刻,一道水桶粗的、带着尖锐木刺的枯枝便擦着他的衣角轰然砸落。
醉笙林里一霎时天翻地覆。
逝川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这似乎是什么人在交手时形成的法场。
会是遥岚吗?
逝川没再犹豫,纵身朝着动乱的中心而去。
震动越来越剧烈,终于,在穿过最后一片林子后,这场混乱的源头展现在了逝川面前。
逝川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遥岚。
却不是他记忆中的遥岚。
他身上那件熟悉的天蓝色长衫被漫天纷飞的枯枝划破,暗红的血色蔓延其上。一头如墨的长发狂乱地飞舞,往日澄澈的眼眸里只剩下了燃烧着疯狂与毁灭的赤红。
红色的灵力暴走四散,他似乎承受不住身体里的某种变化,正在无差别地攻击四周。
“岚公子!”
遥岚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并不能听见他的声音。
逝川眉头紧蹙,握紧了手中的双雁。双雁发出凄厉的嗡鸣,剑刃上,暗金色的符文疯狂流转。
他正欲上前,却忽然一顿。
一股清冽如同寒泉、混合着灵魂与忘川水气息的奇异香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这香气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狂暴的法场,连震耳欲聋的灵力轰鸣似乎都减弱了几分。
逝川停下脚步,冷冷地回过头去。
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好整以暇地站在树下,被黑色布条遮住的双眼定定望着他,正勾着唇笑。
在她身边,冥女不知如同守卫一般护着她。
“目盲,花妖,原来如此。”逝川下巴微微扬起,“尊驾便是醉笙林之主吧。”
花瞳笑意盈盈:“正是。”
“这都是你的杰作?”逝川眯了眯眼。
“做什么那样看着我。”花瞳额头上的彼岸花印记一明又一暗,“你这样会让本尊觉得,会随时被你杀掉。”
“林主说笑了,”逝川面无表情,“我等不都已经是您的囊中之物了吗?”
花瞳一笑:“先不急着阻止遥岚,醉笙林一时还禁得住他折腾。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小鬼王,我们先换个地方。”
花瞳看似强势,但真正有能力掌控全场的,其实是她身后的冥女。醉笙林已经封了,左右逃不出去,逝川便收了剑,跟在了花瞳身后。
路过冥女时,他微微偏了偏头。
“慕容影?”
冥女抬了抬半阖的眼:“谷主大人。”
这便是默认了。
逝川看着这个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女人,没有说话。
曾经的生死之交是真的,滔天的恨意也是真的,再面对她,逝川只觉得由内而外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对于遥岚来说,这种感触应该更深吧。
他垂下眼,不再去看他。
花瞳引着他来到了醉笙林中心的那处石室,地面上的震动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了下来。
“关于遥岚的情况,你且不要担心。”花瞳边走边道,“本尊的灵源多年来一直被封印在他的体内,眼下被调动出来,他一时承受不住罢了。”
松兰当年取走了灵源后才发现,由于花瞳的惨死,灵源中蕴含了极为深重的怨气。
松兰和卓真想尽办法,却只能压制这些怨气,而不能消解。更糟糕的是,随着松兰体内胚胎的孕育,那灵源渐渐地和他们的孩子融为了一体。
伴随着遥岚的降生,灵源彻底与松兰分离,进入了那婴孩的身体。
松兰不知道这些怨气会不会给孩子的神志和心性带来影响,便舍出自己所有的灵力,为他设下了一个强劲的封印,将灵源压制在了遥岚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