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穿越重生 > 火葬场加载99% > 第141章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能骗他, 可是他的心不会骗他。看着裴骤辉,心底里克制不住泛出的痛苦,足以证明裴骤辉没有说谎。
  林在云听裴骤辉说,裴家满门忠烈,曾为前朝征战, 最终马革裹尸。这种心酸的心情, 是为了年少时的爱人, 银枪出生入死, 隔着数年忧虑吗?
  如果相爱注定要痛苦, 也许是他情愿为这个人一生一世的伤心。
  林在云仍僵立在闹市中央。
  这段时光一幕幕闪回, 他前面是银甲的卫兵, 冷厉的脸和强硬的声音。他想起来了,父皇叫他去幽州犒军,裴骤辉也是叫这些人强行送他走。
  裴骤辉一直没有变过。
  他花了这么久, 来看清这个人,来看清自己有眼无珠。红尘翻覆,故人长诀。
  那些卫兵又一次道:“殿下,我们护送您回去。”
  --
  王明校尉守在外面,垂眸肃立,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周边还有贼党作乱,裴骤辉拖了再拖,不能不走。走前,特意吩咐:“跟紧殿下,不能让他踏出幽州半步。”
  今晨,殿下出门,他就叫了人悄悄跟着。
  听到那些人讲前朝,王明校尉就知不妙,可是再去驱赶那些人,已经来不及。他只能先稳住林在云,再叫士兵快马去追裴骤辉。
  好在,林在云似乎并没有想起来,短暂的流泪后,很快笑着对他说,天太冷,飞灰迷了眼。
  随行侍从托着大氅上前,林在云道:“辛苦你们挂记我的安危,我也没什么事,那就回去吧。”
  王明低下头:“不辛苦。”
  他笑一笑,也不多说,接过手炉,果然一步步往回走。
  雪堵幽州,车马难行。
  裴骤辉一时赶不回来,王明校尉和其他卫兵神经紧绷,生怕一个没留神,殿下就不见了。
  林在云却如常翻看裴骤辉的兵书,看到不明白的地方,便拿笔记下来,留待裴骤辉回来再问。
  薄薄一本书,这段时日,已满是他和裴骤辉的字迹。裴骤辉怜他年少,还有玩心,也并不真的要他读懂,只供他解闷。
  今天,林在云才第一次仔仔细细读下来,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他越读越觉得冷,读一遍,便想到裴骤辉。再看到裴骤辉在上面的注解,那一行行字,回答他天真的问题,已经不觉得柔情,只剩齿寒。
  书被翻得卷页,每一页都满是裴骤辉的影子。他做噩梦睡不着,裴骤辉也捧着这本书,给他讲虚构的故事。
  日日夜夜光阴,读下来,林在云的心仍在悸动,一边发寒,一边又有热气一丝丝冒上来。
  门外大雪纷飞。
  王明校尉听到“滋啦”一声,探身看过去,见里面的火盆忽窜起高高的火苗,一本兵书躺在里面,很快烧得只剩残页。
  林在云的面目在火光后面,时明时暗。
  烧了书,那股寒意才慢慢散尽。
  直到半夜里,林在云听到声响——裴骤辉回来了。有人压低声音,正在对裴骤辉汇报着今日情况。
  回得这样快,一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催他尽快返程。
  很快,脚步声愈来愈近。林在云闭上眼。
  那人停在门边,隔着屏风,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并未发现他的呼吸不匀,睫毛轻颤,只静静看着他装睡。
  长久的寂静。
  林在云以为裴骤辉走了,刚要睁开眼睛,面前却落下一道阴影。
  裴骤辉弯下身,将一样东西放在他的怀里,然后用锦被盖住。
  “等你醒了,就来找我。”裴骤辉说。
  门终于关上。
  林在云摸到了怀里的东西。是沈子微送给他的那一把短剑。
  他那一夜用这把剑殉国,裴骤辉许是怕他再回想到那些事,将它藏了起来。
  剑柄上刻着万岁无忧,他不要一万岁光阴,也不想变成永生不死的老妖怪,可是人生短短十几年,原来亦不能无忧。
  裴骤辉的恨消尽了,裴家陷入阴谋暗害的旧案,也算是大仇得报。无论当年是哪一个皇子害了裴家,令老将军尸骨无还,如今,裴骤辉得尽天下权柄,雪了恨销了仇,人生得意事已尽。
  就算这时候,被林在云杀了解恨,裴骤辉想来是甘之如饴。
  林在云抱着短剑,坐在窗台边。窗外面半夜飞雪,窗里面一灯如豆。他的心也和微弱的灯火一样,飘忽不定。
  是他要裴骤辉效忠太子,才激怒了三哥。是他要太子容情,才害得太子受制于人,终陷囹圄。太子被废,裴骤辉看清形势,决定反,一步一步,是他推动。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幽冥之中,深恩负尽。林在云算不清楚,他是否偿尽了罪债。
  裴骤辉要他去报仇,可是他该向谁讨债。
  林在云想了半个晚上,才抱剑起身。
  他游魂似的,穿过花间长廊,满身风雪,进了内室。裴骤辉靠在榻上,似在熟睡。
  睡得那么沉。
  林在云进门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裴骤辉亦没有醒。
  林在云走到近前,听着裴骤辉平缓的呼吸声。他只要拔出剑,就能替父兄雪恨。
  这样近的距离,就算找不到这个人真心的位置,插不进心口,也必然一剑封喉。
  林在云拔出短剑,深深插了下去。血好像溅在他的脸上,凉透了心。活人的血应该是热的,怎么脸上满是冷意。
  凉凉的液体顺着脸滴滴答答往下淌,刺目的红占据了视线。
  那平缓的呼吸声戛然停止,就像那一夜,父皇的呼吸止住,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心跳如擂,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林在云不喜欢独自留在这样的深宵里,父皇和皇兄们去打仗,留他一个人,他受不了这样的孤单,冒险跟着跑去。
  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原来裴骤辉也没有那么厉害,一把凡铁,就把这个人杀掉了。林在云松开手,短剑落地,他茫茫然后退,那把剑上,血仍在流。
  他满身被溅的血,滴滴答答跟着他淌。他往外走,血也一路蜿蜒。
  林在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他应该留在原地,欣赏仇人被杀的惨状。可他一步也不敢停,滴滴答答的血,在耳膜不停震响,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仍然无孔不入。
  有人在身后面叫喊着他,小七,殿下,七弟……那些鬼魂的声音渐渐如泣如诉,好像在逼问他,在为谁流泪。
  在幽州失忆的几个月,他一直做这个噩梦。梦里面太子的鬼魂紧紧跟随着他,问他为什么不报仇,太子流血的脸,父皇紧闭的眼,梦里面无数的哭喊和满目的血。每到这时候,裴骤辉就会紧紧抱住他,一遍遍安慰着他,拿起某一本兵书,临时编一个猎户耕织的故事。
  现在,这个梦又卷土重来。
  林在云踉跄着跑出花间回廊,下一个回廊,却又出现了太子的鬼魂,远远看着他。
  他不敢走近,转过身想往回走,裴骤辉就在背后,染血的匕首上,还泊泊流着血。
  林在云骤然惊醒,极力喘息,想要驱散恐惧,有人倒了水递给他,紧紧握住他的肩,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他抱紧怀里短剑,满脸粘稠凉湿的液体,半是汗半是眼泪,被夜风吹得凉透,黏着黑发糊在脸边。
  裴骤辉见他表情空白,心跟着紧揪住,只能不停低声安慰着。明明是数九隆冬,却跟着他出了满额满脸的冷汗。
  林在云辨认着裴骤辉,“你——”
  裴骤辉哑声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听到你梦中呓语。你又梦到了太子?那只是梦……”
  林在云才意识到,刚才只是梦。裴骤辉将短剑还给了他,他就在杀与不杀的挣扎间,做了场噩梦。
  梦里面的绝望,却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林在云只觉得五内俱冷。原来他是不希望这个人死的,他手里握着利刃,却连剑鞘都拔不出来。
  他看着裴骤辉,竟然说了出来:“我怕杀了你。”
  这世上,第一个教他的是父皇,后来是太子教他礼义,再后来裴骤辉教他骑射。他凡有不解和困惑,已经习惯了问他们,哪怕现在,他仍改不了。
  裴骤辉道:“你没有杀过人,当然会怕。”
  这世界上,他唯一杀过的人是他自己,他欠了太多人,以至于不能确定,是不是有资格拿起这把剑。
  沈子微为他殉死,自然是他的错。如果当初,林在云没在赏花宴上同他结交,以沈子微的才干,乱世之中,一定也能建功立业。
  太子因他而心慈手软,死得凄凉。
  父皇到死仍记挂他,忧心他,以至于不能合眼。
  他现在再杀裴骤辉,群龙无首,天下再陷入征伐混战,看着黎民百姓刚经历灾患,再受战乱之苦,就是他要的结果吗?
  还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他才能看得清山河间白骨累累。无论是多天真的人,要看清世界,都不该付这样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