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眦欲裂,浑身不住地颤抖,手里拿着笔,签名的字迹和泪水一并落下。
赵天旻和张悦茹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赵天旻拿过病危通知书迅速浏览了一遍,瞬间感觉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整个身体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张悦茹是医生,更是一眼就看出如今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胃出血,腹腔感染,每一条对再障患者来说都是致命的,程应晓这回当真是一脚迈进鬼门关里了。
住进icu的第三天,医生告知家属,病人免疫系统紊乱,高烧不退,倘若这场高烧能够控制住,就有机会脱离危险,转出icu,倘若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恐怕会造成多器官衰竭,那时候就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余晖说不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什么心情,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他和赵天旻来到派出所,找林子烨了解了前因后果,听到杨邵杰这些年来的恶行,赵天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自己查出来的腌臢事已经够恶心人了,害怕程应晓听过后会伤心,情绪不稳,隐瞒着不敢告诉他,却没想到那些只是餐前小菜,真正的丑事还在后头。
程敏夫妻二人对赵天旻和母亲有恩情,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赵天旻,他把程应晓当亲哥,自己也是把他的父母当作自己的父母一样爱戴。至亲之人死于非命,下毒手的是多年挚友,太讽刺了,赵天旻怒火中烧,忍不住痛骂出来。
当务之急是收集证据,重审当年的案子,让杨邵杰受到法律的制裁。
可车祸已经过去太多年了,现在应当是一点物证都没留下,这样看来,最有效的方式还是劝杨邵杰自首,赵天旻对这个人的良知与底线不抱任何期待, 为了讨一个公道,他不介意去做恶人,用杨邵杰的妻女去逼他就范。
程应晓还躺在医院,等待一个迟来的判决,不能轻易放过!
转瞬来到了余晖原本期盼已久的新年,他把赵天旻和他姐全赶回家了,一个人在医院守着程应晓,陪他守岁。
好消息是程应晓状态略有好转,虽然还没能完全脱离危险,但可以让余晖进去探视一个小时。
快两周了,余晖终于踏进icu的大门,见到了饱受折磨的爱人。
他陷在被褥里的身形消瘦不堪,身上不着寸缕,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身上有很多医用敷贴的红痕,各式各样的管子从床褥中延伸而出,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余晖裹在厚重的防护服里,眼睛唰得红了,泪水决堤而出模糊了视线,他站在程应晓床前,俯下身来,却不敢触碰他。
他的脸颊浮肿着,呼吸声很沉重,余晖能够从他的一呼一吸间感受到他是多么卖力地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所有的坚强与伪装瞬间化为齑粉,一时间病房里之余仪器运转的声音和余晖痛彻心扉的哭声。
新年到了,窗外烟花绚烂,可这一回没有人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
他擦干眼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看程应晓几眼,他不知道下一次能够离他这么近还要过多久,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哥,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想你,特别想你我知道你现在每天都很辛苦,但是求求你,再坚持一下,我等着你,陪着你,好不好。
又过年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特别想给你打个电话,可是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找你,那天我一个人在宿舍坐了一整晚,突然特别特别想回国,想见见你,哪怕远远的看你一眼也好,可是我还是忍住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我混出个名堂再回国,这次回去肯定卯足了劲追你,你怎么赶我也不走。
要是我知道这两年你过得这么辛苦,我当年肯定说什么也不听你的出国去,我就天天陪着你,守着你,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之前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守岁的,骗子,这次我真的要生气了,你在我这儿已经没有信誉值了,哼。
算了,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不跟你计较,我不生你气了,行吗?
哥,如果实在太幸苦,你真的撑不住了,就到梦里告诉我好不好,我不会我不会强留你的
余晖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往下掉,病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半分回应。
探视时间结束了,医生把余晖叫了出去。
出门前,他眷恋地看着爱人,直到那扇大门又一次紧闭,再也看不见一分一毫。
一个月后,余晖打开电脑,浏览着某公司高管涉嫌杀人,十三年后终于伏法的新闻页面。
赵天旻说什么也不让他插手这件事,只让他在医院好好陪着程应晓,但余晖哪能真的甩手不管,在他的追问下才得知,赵天旻以杨邵杰女儿的学业为要挟,逼他自首了。
只要杨邵杰能伏法,赵天旻不介意采取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判决结果显示,杨邵杰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
余晖合上电脑,坐在病床前,轻轻牵起程应晓骨节分明的手。
赵哥给咱妈妈报仇了,哥,你不想醒来亲眼看着他伏法吗?你怎么这么狠呢,我好想和你说说话,你不是最舍不得我难受吗,我现在心里快要难受死了,怎么办
他转头望向窗外,桃树已经打起花苞,医院的小公园里充盈着莹润的粉红色,柳枝抽出嫩绿的枝条,春来了。
算了,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你这几年特别幸苦,你累了,想多睡睡觉,我理解的,我就在这等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低下头,一个温柔的吻落在程应晓的额头上。
春天都来了,我等你一起去看风景。
他不敢去回忆那天在派出所接到程应晓的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每次当他以为程应晓有所好转时,现实总会给他迎头一击。
两次心跳骤停,数不清的抢救。
他们一墙之隔,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如果程应晓没救过来,那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说自己好累,用气声跟自己道歉,说答应的事情可能做不到了。
余晖不敢深想下去,看着每一次抢救后都如同遭受了一场磨难的爱人,他心痛至极,却又无能为力。
之前程应晓在icu的时候,他想着能转入普通病房,让自己能够每天看着他就满足了;可现在,程应晓无知无觉地躺在自己眼前,他又如此渴望着他能够睁开眼
人都是欲求不满的,有一点希望就会变本加厉。
程应晓觉得自己陷在一个很沉很沉的梦里,怎么样也挣脱不出。在这个梦里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睡着时的轻松,而是无止境地折磨和痛苦,
身上痛,脑袋也痛。
和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迫切地想要打破梦境的念头,似乎知道睁开眼等待着自己的仍旧是疲惫的泥沼,他退却了,或许是大脑想要保护自己,让他在梦境中自再逃避得久一点。
可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答应了某个人一件事,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与一个真空罐子里,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有一天,这个罐子张开了一条缝隙,有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渐渐的,他好像能够听到一点声音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每天在他耳边说话。
他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只是从他温柔的语气中,他能够感受到一种浓浓的珍爱。
可能自己对他真的很重要吧,他对自己也是如此,不然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忍不住鼻酸想哭呢?
他忽然很想睁开眼看看这声音的主人,可是他无法支配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无力感再一次席卷了他,但想睁开眼看看那个人的念头如同小树在心底扎了根,每一天他都在拼命汲取养分,重新恢复身体的感知。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随着知觉的恢复,肉体上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直到有一天,一阵急痛激得他睁开了眼。
眼前朦胧的烟雾散去,他先感知到光亮,然后是大片大片的色彩,再最后,焦距落到一张有点模糊的脸上。
哥!你醒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就是这个声音,梦里就是这个人在陪着他,和他说话,只是他怎么好像要哭了。
程应晓勉力撑开眼皮,渐渐看清了这张脸,在看清楚的那一瞬,他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余晖,是我的爱人。
他瘦了好多,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和沧桑,下巴上的胡渣还没来及刮,比从前多了几分颓然和成熟。
他张了张嘴,可太久没说话了,嗓子发不出声音,他看到自己的手被捧起来,贴在余晖脸颊边,余晖侧过头去吻了吻他的手,下一秒就有湿意落在他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