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桉下意识皱眉,反应了一下后慢慢瞪大双眼:“你……怎么能这样想?这全是我的主意啊。”
宋孝远往后退了两步,彻底隐没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我错没错,”宋孝远低声说,“但我知道,我过不去这关,这是我的父母,我做不到问心无愧。”
林慎停坐在长椅上浏览文献,不时抬头看几眼时间,再看几眼楼梯间的门。
他有些焦急,宋孝远今天没吃东西,又跟徐则桉聊了那么长时间,不知道他还撑不撑得住。林慎停沉下气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没动静,略微思索了一下,也顾不上宋孝远的叮嘱,起身就要进去。
但还没等他动作,咔嚓一声,门开了。
宋孝远关门,往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林慎停后突然晕倒在地。
“宋孝远!”
林慎停眼疾手快地扶住马上倒地的宋孝远,急忙要喊护士,但宋孝远忽然一把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气之大引得林慎停低头,却惊见宋孝远表情空白,眼神空洞,无意识地看向自己。只是几个瞬息,他突然变成一只失去灵魂的透明娃娃,血液与脉络褪掉鲜红的颜色,坏成了千万片扎指的碎玻璃,一时间,林慎停竟根本分不清他和医院的灯光谁更苍白。
林慎停感受到一阵被玻璃扎入眼中的刺痛,他慢慢把宋孝远揽入怀中,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哽咽,有温热的水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
林慎停侧脸,伸手抹去宋孝远的泪水,更紧的把他抱住,但他不知道的是,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再没能见到宋孝远的眼泪。
第93章
林慎停推门进病房时,宋孝远刚给应缇擦完手。
他给应缇剪了指甲,又涂上护手霜,角角落落都照顾的非常妥帖。宋孝远把应缇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盯着她无名指腹上的茧子发呆,连林慎停靠近都没有察觉,直到林慎停捏了捏他的耳尖,他这才迟迟反应过来,回头朝林慎停小小笑了一下。
林慎停举起手中的保温饭盒:“吃饭。”
饭是林慎停早上和导师开完会后回家做的,有宋孝远爱喝的椰子鸡汤。他最近胃口很差,阿姨做饭没办法很快摸准他的口味,宋孝远也不在意,唯一的反应就是只吃几口,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面,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林慎停实在是害怕宋孝远再像上次那样低血糖晕倒,所以他每餐每饭都到医院盯着他吃,就像现在,林慎停看着宋孝远沉默的把汤喝掉大半,饭也吃了小半碗,这才稍稍满意,准备吃自己的午饭。
但不等林慎停吃几口菜,宋孝远那边又接起工作电话,还没讲几句,便捂着听筒和林慎停说了句对不起,皱起眉头,起身朝病房外走去。
林慎停也没拦他,默默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还没继续动筷,病房门又被推开,罗云明从门缝中探出头,朝林慎停打了声招呼,便拎着补品和果篮走了进来。
“我刚遇到孝远了,他说你在吃饭,我看看过来还能不能蹭口。”
罗云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已经堆满补品和水果的角落里,又不客气地端起桌上鸡汤喝了一口,朝林慎停竖起大拇指:“这鸡汤真不错。”
“好喝你就多喝点,我带的多。”林慎停放下筷子,看了眼他妈给他发的消息。
“孝远急匆匆的是去干什么,饭都没吃完,”罗云明嚼着鸡肉问,“我这才三四天没过来,刚刚只是看了一眼,感觉他脸上都没肉了。”
林慎停回了个没问题,便放下手机,摇着头说:“忙着宋家那边公司的事情,这几天一点没闲着。”
听到这话,罗云明手中筷子一顿,下意识看了眼病床上还在昏迷的应缇,小心翼翼地问道:“宋爷爷,真的……起不来了吗?”
他这几天忙,没有过来,只是宋孝远偶尔会发消息和他说他父母以及宋凛的情况,那天罗云明刚下班,一打开手机就看见宋孝远发了四个字:宋凛偏瘫。
“第二天醒了,但半身肢体瘫痪,失去了语言功能,意识认知有障碍,躺在床上人也无法认全,连顾庆滇他都暂时认不得了。”林慎停拿了柚子给宋孝远剥着,语气平淡,“宋凛在公司掌权惯了,他没有办法处理工作,宋家也没其他人,所有事情只能宋孝远去顶上。”
林慎停把柚子放进保鲜盒里,一块块地排好,“孝远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但现在他不得不先承担起一切,像今天中午忙的没时间吃饭的情况,这几天已经出现很多次了。”
罗云明叹了口气,担忧道:“但我感觉他整个人都要累垮了,刚刚他迎面走过来,只是朝我点了下头,说了句林慎停在病房,就直接擦身而过……如果不是跟他太熟,我都有些不敢认他,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冷漠疲惫,这种状态真的好吗?”
林慎停把保鲜盒放进病房的小冰箱里,没有立即接话,半晌后才又缓缓开口道:“他忙一些,我可能才更放心些。”
宋孝远前些天因为低血糖晕倒,再醒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开始长时间的坐在他父母病床前发呆,好像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透明的膜。
一根蜡烛,在过去太多次大悲大痛的风中拼命燃烧自己,已经有了化作蜡液消融的危险,现在蜡烛主动变暗,是在保护自己,也确实是因为没有力气再和之前一样明亮了。林慎停有时甚至还会想,是不是对于现在的宋孝远来说,整个世界就像冷掉的饭和汤,他没有胃口和食欲吃饭,也没有了浓烈的爱与恨去对待现实。
因为过去的苦楚还未完全消解,未来的痛苦已经接踵而至,他没有太多的生命力去认真活着了。
“有些事情我不太方便替他告诉你,但……”林慎停顿了顿,“但宋孝远心里有道坎,他过不去,就不可能真的好起来。我担心他为了过那道坎而再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现在公司的事情把他绊住,让他没空钻牛角尖,这或许,是件好事。”
“别担心,给他些时间吧,相信他。”
林慎停用力拍了下罗云明的肩膀,“还有我呢。”
罗云明下午还有事,等宋孝远忙完赶回病房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已经先行离开了。
林慎停拿着一块湿帕子,盖在宋孝远的额头上给他解乏。宋孝远在他的掌心下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歇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握住林慎停的手腕,把他的手移了下来。
“我们下楼走走好吗?”他看着林慎停,“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林慎停没反对。等阿姨过来守着应缇后,他牵住宋孝远,在住院部楼下的一个小花园里走了走。彼时风挟住热浪,仰头可见深蓝天空中被打散的航线云,到再开阔些的地方,就能看见暮光浓烈,缝合了天与地的伤口。宋孝远松开林慎停的手,往前面的柳树下走了两步,舒展手指接住了一片夕阳。
林慎停没有跟上前,只是静静等他开口。
“林慎停,”宋孝远回头,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是他这些天最温柔的,“虽然很突然,但我可能想要休学一年。”
林慎停皱眉,“是为了公司?”
宋孝远侧脸去看远处的夕阳,“是的,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同时兼顾工作和学习,即使这是我以前最不喜欢的事情,可这几天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我没有想着逃离宋凛去到锦北,如果我选择接过他手里的事业,我是否会有另一条路去达成我的目标,今天的一切是否还会发生。”
“我从不怀疑自己出发点的正确性,但,你看,”夕阳的光落在宋孝远的脸上,映的他轮廓细腻如暖瓷,美好又易碎,他盯着手心里的光线,悲伤地说,“我好像又回到了起点,选择逃离或接下,而且,我更痛苦了。”
林慎停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他沉默片刻,走向宋孝远,“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呢?”
宋孝远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林慎停刚要开口,宋孝远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大声叮叮作响,他慌乱掏出手机,接下电话后听对面急切地说了些什么,宋孝远眼睛大睁,声音颤抖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我妈醒了?!”
“林慎停,”他又看向林慎停,不住地眨眼,“我妈妈醒了。”
宋孝远带着林慎停狂奔回病房,病房的门虚掩着,林慎停刚要推门进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急切又期待地问宋孝远:“你有跟你妈妈提过我吗?”
这一问,把宋孝远问住,他站在原地彻底冷静下来。那一瞬间的狂喜褪去,许多这些天一直纠缠着他的阴暗负面的情绪又重新爬上心头,他低着头,又往后退缩了几步。
我现在,有资格见我父母吗?
他不停地后退,后退,最后逆着走廊的人流慌忙跑走,林慎停刚要去追他,可病房的门在此刻被打开,护工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非常热情地招呼道:“你们俩在外面磨蹭什么呢,快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