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健忘,但我却还记得。目光淡淡地瞧着已经有些哭不出来,只是面色越发有些难看的明嫣,明灿垂眸瞧着她,慢慢地说道,那日,若不是遇到好心人出手相救,我现在会在哪,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我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这件事已经过去这般久了,你你还不曾忘记吗?面色复杂地沉默了半晌,明嫣忽然有些结结巴巴地这般道。
刀剑不曾插在自己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痛。
伤害旁人的人,总喜欢用一句过去了,何必一直记得,一直提起,来堵受到伤害的人的嘴。
去年年初二回明家,你教侍女自我茶水中下药,想教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明灿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明嫣,有时候我真的佩服你的我行我素,唯我独尊,还有你的厚脸皮,好像所有人皆应该不计前嫌来帮你你是怎么做到这般理所当然使唤旁人的?
听到明灿虽然平静,但却毫不客气的话,明嫣整个人皆轻颤着,再说不出话来。
静静垂眸,凝视了面前面色惨白的明柔片刻,明灿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对侍女吩咐道:我乏了,要歇息,送客。
明灿!见明灿这般不顾情面,明嫣尖叫起来,紧紧抓住她的裙角,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眼泪涟涟地哭道,你不能这样!我们是一个父亲的亲姐妹啊!
明灿一语不发,她只是冷静地掰开明嫣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厅。
明嫣,你想要继续寻死觅活,亦随意,自小到大,我对你,早已经仁至义尽了。
得到示意的婆子仆妇,架起不愿离开的明嫣的胳膊往外拉,女子的哭嚷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于傍晚的暮色中。
明灿站在游廊的廊檐下,瞧着王府的四角天空外,远远的天边晚霞。
她想起小时候,私塾中,明嫣伙同明柔将她写的簪花小楷扔进水塘中;想起及笄那年,明柔故意在她为祖母寿辰准备的双面绣上泼墨;想起无数个被欺负后,难过的自己无人倾诉,父母和离,没有父母疼惜,只能躲在被子中哭的夜晚。
娘娘。侍立在身后的贴身侍女轻声唤明灿,说道,晚膳准备好了。
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明灿想了想,问身旁侍女道:殿下回来了吗?
侍女曲膝礼了礼,对明灿恭敬地笑道:还不曾,殿下派人回来说,今日尚书台事务繁多,可能要晚些回来。
闻言,明灿收敛起心中那些有些复杂的,来自过往的回忆与思绪,将它们皆平静妥帖地放在心中,不纠结,亦不会忘却,因为它们皆是明灿过往的一部分。
带着它们,明灿将继续着如今与余生,很好,很好的人生。
浅浅笑着点了点头,明灿对身旁的侍女道:那便先不等了,去膳厅罢。
谢瑜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深夜。
轻手轻脚地走进寝间,谢瑜发现明灿还醒着,正靠在床头的灯盏下,倚着一只柔软的引枕,静静地垂眸看书。
怎么还没睡?谢瑜走过去,坐在床榻边上,握了握明灿的手。
回过神来,明灿合上面前的书册,对面前的谢瑜笑了笑,回答道:妾身在等殿下。
打量着面前的丈夫有些疲惫的面庞,想起这些时日以来,谢瑜的早出晚归,明灿目光温柔地瞧着谢瑜,说道:殿下,你辛苦了。
谢瑜对面前的明灿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展臂,将明灿揽入怀中。
两人安静无言,明灿抬手,为谢瑜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忽然开口,轻声道:殿下,明嫣今日来找我了。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瑜不曾言语,只是垂首,静静瞧着明灿面上的神色。
或许他以为,明灿是要为一起长大的明嫣求情。
仿佛不曾觉察到谢瑜落在自己身上的淡淡目光,明灿只是神色如常,将今日傍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罢明灿所说的话,谢瑜不由得冷笑一声,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
自作自受。
这几年来,只要回明府,明嫣便明里暗里给明灿使绊子,想要教明灿受欺负。
更不必说当年庙会的事,明柔与明嫣做的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愚蠢而又简单粗暴,谢瑜只微一去查,便查出了那几个要将明灿卖到青楼的人,是受何人指使。
我拒绝了她。瞧着面前有些怜惜瞧着自己的谢瑜,明灿道,一点犹豫皆不曾有。
谢瑜握着明灿的手紧了紧,他的一只手臂抱着她,将额头贴上明灿的额头,说道:明灿,你做得很对,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原谅。
他仿佛怕明灿心中有芥蒂与道德负担,这般开解着她。
将头靠在谢瑜肩上,明灿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慢慢道:我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小时候被欺负时,我总想或许有一日可以扬眉吐气,现在真的到了这一日,却不曾有我所想的那般开心。
明灿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她亦有些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觉察到明灿的迷茫困惑,谢瑜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顶,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温声细语道:因为你比他们都好,都善良。
第60章 孩子
◎◎
两年后。
春日,陌上花开。
明灿下了马车,抱着几个月的孩子回到明家。
马车停在明府门前,明灿抬首,瞧着熟悉的门匾,心里泛起一抹陌生感。
姐姐。一道稚嫩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明灿垂眸,瞧见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孩站在门前台阶上。
他穿着墨绿的直裰,脊背挺得笔直,眼眸黑亮如点漆。
你是子墨?长高了。明灿蹲下身,笑着与面前的男孩平视。
男孩有些矜持地颔首,作揖道:我是明砚,字子墨。
他说话清晰,不像个两三岁的孩童。
见他小大人的老成持重模样,明灿不由得笑了笑。
我已经半年多不曾回来了,你还记得我?明灿故意这般笑着问明砚。
认得。明砚的目光落在明灿怀中的襁褓上,眼眸亮了下,问道,这便是外甥?
明灿有些惊讶,笑着问道:你晓得外甥是什么意思吗?
方才两岁多的明砚,这是第一次做舅舅。
瞧着面前个头矮矮的小不点,明灿有些怀疑,他能否理解舅舅,外甥的含义。
当然晓得。明砚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婴儿白嫩的面容,颔首笑道,他比我小两岁多呢,真像个小弟弟。
正在这时,惠安郡主从府中迎出来。
瞧见明灿,她一面行礼,一面笑道:娘娘回来了。
惠安郡主先向面前的继女行礼,待到明灿浅浅笑着,教她起身,惠安郡主又俯身,摸了摸明砚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问道:子墨,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乳母呢?
听说姐姐与外甥回来,儿子便出来迎接。像个小大人的明砚笼着袍袖,向惠安郡主作揖,说道。
因为惠安郡主不曾一起谋反,且当初嫁入明家已经*多年,宗室又人丁衰微,所以,几年前的那场动乱之后,惠安郡主并不曾被废黜郡主的皇室身份。
明灿瞧着面前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恍惚间,仿佛瞧见了从前的父亲。
明砚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冷静,与冷漠平静的明修远如出一辙。
他自持,而又聪明。
父亲怎么样了?片刻之后,自惠安郡主有些奇怪的目光中,明灿回过神来,问道。
闻言,惠安郡主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淡了几分。
还是反复发热,郎中说,要一直用药,直到彻底好转
说着,惠安郡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对明灿道:太子妃去瞧瞧罢。
明修远的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时光荏苒,如今,明修远已经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明灿垂眸,瞧着面前的父亲躺在床榻上,瞧见他的鬓发不晓得在何时,已经染上不少霜白。
此时此刻,明修远正陷入昏睡之中,面色潮红,眉头紧锁。
放下怀中的谢宸,明灿接过侍女奉过来的浸过冷水的帕子,拧干后,轻轻敷在父亲额头上。
阿禾别走明修远自昏迷中呢喃。
闻言,明灿的手,不由得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