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棠斐从不为少女添上五官。
没有人知道少女是谁。
柔和的夜风从垂顺秀发间穿过,棠斐弯腰,她已经走到了小姐的跟前。
好久不见。
她先开了口,如摇滚乐队主唱般低哑且极具有质感的嗓音在风中响起。
郁离总觉得自己有些刻板,在她看来画家的身份意味着这个人总是要文艺许多,而像棠斐这样的嗓子就该做音乐在红馆里吼重金属摇滚。
很显然,她对棠斐的到来并不惊讶。
她眼皮轻轻颤了下,久久蹲在地上的腿开始发麻,但随之而来的,是溜进鼻腔内独属于棠斐的味道。
画家长期泡在画室里几乎要沁到骨子里的松节油的气味。
我站不起来了,蹲太久腿麻了。
郁离舒缓眉头,仰面朝着棠斐的方向,语气轻轻,带着些不自知的依赖。
棠斐立刻柔了眉眼,分开一个月的疏离因着这句话而消散。
蹲在这里做什么,专门等我的吗?
她朝着郁离伸出手,原本弯下的腰又往下一点,已经和郁离面贴着面。
再近些,涂了口红的唇便会落在郁离脸上,在她白皙的脸上拓下吻痕。
郁离没说话,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但意料之内的吻并未落下。
别乱动。
耳边是一声促狭的笑,她红了脸想起身,小腿却被握住。
已经麻痹了的小腿被女人轻轻揉着,血液流通,麻意消退。
郁离脸上的红也渐渐消了些,她靠着棠斐起身,手撩开被风吹开的鬓发,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还是羞,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完整的一句话才出口,下一秒,柔软的唇压了上来,一点征兆也没有。
郁离想,她是故意戏耍自己的。
棠斐的吻和她的人一样,随性所欲,毫无章法。
大概是分开的久了,思念在心底如海龟甲壳上的藤壶紧紧嵌实,算起来,棠斐已经将近三十天没有听郁离的声音吻她的唇了。
湿热的吻一挨上唇角,便像一尾才入水的鱼热切摆动着尾巴四处游荡。
从鼻尖到额面,总要用手或是唇去细细丈量一遍。
我好想你,小离,好想你。
像个稚气的孩子,偏冷感的声音也粘糊起来,整个人的重量都沉到郁离身上,怎么贴也不够。
郁离张开手臂环住棠斐的腰肢,礼服裙的褶皱在指尖划过,她回应着画家,动作别扭又熟练。
事实上,即使她们在一起将近两年依旧不习惯这样的热情。
她想让棠斐进屋,生日会的音乐在风中若有若现,总是让郁离生出一种被窥探的恐慌感,本质上来说,哪怕和棠斐这样离经叛道的画家在一起,她还是个极度保守的乖乖女。
别这样,还在外面呢。
棠斐依旧吻她:没有人会看见的,这里很黑,我们都不在光下,小离,这里很安全。
这里很安全
郁离本能攥紧了棠斐的裙摆衣料,她仰着面,忽然想起来到云港的第二年,人生最黑暗之际,棠斐也是这样和她说,小离,这里很安全。
【作者有话说】
懒癌发作加上期末周,非常非常艰难爬上来码了一点,接下来打算码多少发多少。
棠斐这条线不长,希望放假前能写完(闭眼许愿)
132棠斐篇
◎定西村◎
画家总是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告诉她真相,也给了她选择的自由。
郁离那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没了精气神也没了支撑着活下去的动力,便觉得日子开始难熬。
太阳东升西落,白昼黑夜交替,每个人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往前走着,只有她,只有名为郁离的时间停滞在了从前。
她那时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眼睛看不见,身体也坏掉了,连带着,也知道了妈妈的事情。
承诺了翻修好老家房子一定给女儿一间明亮宽敞卧室的妈妈死在了老屋的砖石下。
她的未来随着地基的塌陷轰然倒下,同郁离的未来一起。
妈妈总是说,小离,你要努力读书,勤奋学习,将来上好学校,找好工作。
普通人改变命运的途径寥寥无几,读书是郁蓉浅薄的认知里对孩子最重要的一件事。
妈妈也是普通人,她从老家那个穷村子里走出来,到了市里,因为读书不多,小学文凭,所以工作大多不算体面,服务员洗碗工,她都做过。
说实话,真的苦,以至于看到那些穿着体面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白领时满眼艳羡。
妈妈暗地里发誓也要过上那样的日子,但随之而来的,是雪地里婴孩的哭嚎,妈妈的人生自捡到郁离那天起便正式进入了第三个阶段妈妈。
妈妈是郁离的妈妈,是她的支柱。
没了妈妈,人世间似乎再没有能留恋的东西了。
妈妈总说学习是为了自己,郁离却觉得不是。
她是为了妈妈学的,每一张奖状都是为妈妈争的,她想带着妈妈过上很好的生活,比她曾经羡慕的都市白领还要好的日子。
所以,没有了妈妈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那个时候,郁离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宋姨几次喊她,是不会得到一回应声的。
她得走到她跟前,用手轻轻推她,才能换来一丝反应。
但也仅仅是一下。
阳台上有张藤编的躺椅,郁离每天窝在那里,跟只到了寿数的猫一样,哪怕早春的阳光跃入阳台爬上小腿也不会懒散扫着尾巴。
后来,棠斐出现了。
她身上松节油的味道和现在一样,郁离却没办法看见她的黑眼圈是不是和从前一样重。
棠斐说,她要带她回去。
回哪去呢,郁离呼吸很是浅淡,她闭着眼,纤长的眼睫并不因为棠斐的话而颤动。
定南村。
但棠斐却吐出了一个郁离拒绝不了的地名,她曾经最熟悉的,同样也是儿时最抵触的地方。
定南村图南市下面的一个县里面再普通不过的村子。
那时的图南市还不像现在那么繁华,下面好几个贫困县,郁离老家尤其贫穷,家里的房子顶是草混着泥的,后来妈妈去了市里,挣了钱,才把老家的草泥屋顶换成瓦片的。
再后来,就要盖三层小楼,村里家家都盖了楼,妈妈还去看过风水师,说两边邻居的房子太高,会压住女儿和后代的运势。
于是妈妈一去不复返。
蝴蝶终于颤了下翅膀。
郁离侧过脸,睁开那双已经无甚神采的眼睛面向棠斐,人也从躺椅里坐起来。
她好久没听到这个地方了,除却怀念,心脏还有种被攥死了喘不过气的疼感。
你没骗我吗?
像只警惕的小动物,揣着手想往后退,又被跟前人抛出的诱饵牢牢勾住。
棠斐莞尔,她对上郁离那双坏掉的眼睛,黑眼珠如同蒙了一层灰醫,再也不见从前的流光溢彩。
她上扬的唇角立刻掉了下来。
假如缪斯失去了那双小鹿般怯怯的眼睛,画家就不会再爱她了吗。
棠斐想,不是这样的。
她会更爱她,残缺的珍宝往往比完整的更令人神往。
画家克制住想要探过去的手,沉哑声音很是郑重:我从不骗你。
那时已经是晚春了,凌霄花爬上阳台葳蕤盛放,阳光穿过浓密的叶隙点缀在白色地板上。
郁离站起身,白玉似的面庞在自然光下显得很是剔透,快要化水般,却又固执向她要个保证。
棠斐知道的,她被许多人欺骗,自始至终没得到过真心,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所以她主动用小指勾住郁离的小指,同她拉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是小孩子们才做的事情。
这样呢?我和你拉勾,如果骗你我就不得好死。
说的话也幼稚的像孩子。
天气已经升温,但郁离的手依旧冰冷。
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气浸着她,母亲的魂在她后背生了根。
郁离想,她该回去的,妈妈还等着她。
她由着棠斐勾住小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
不知道棠斐是怎么说服江喻烟的,但郁离对此漠不关心,就像她不关心棠斐是怎么找来江家找到她面前的。
她对棠斐的印象不好不坏,坏的是刚来棠家时她做的那些事,好的是她给郁离指明了方向。
郁离心里有个天平,好坏各占一边,两件事有时能相互抵消,有时又会彼此拉扯。
她太过爱恨分明,所以面对棠斐这样介于中间的人时,心里总觉得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