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已经不会再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景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剑光闪过,快得有如电光火石,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头颅原来已经与身体分离,飞扬上天空,又轰然坠落。
最后的意识是映入眼帘的是灼灼红衣,与眼中血雾模糊成一片血色。
看着斛律孤的身体倒地时还握着手中剑,不曾合眼的头颅甚至不甘地看着她,叶晨晚轻嗤一声,倒是一条忠心的狗。
她曾听闻过元诩对斛律孤有救命之恩,却也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忠心。不过她对剑下亡魂的恩仇并不感兴趣,照雪庭光的剑尖轻蔑地将地上的头颅挑到一边,可惜,我对你说过,要用你的头颅来见识照雪庭光。
随着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大门也随之大开,户枢转动着,音色喑哑,如若哀哭。
陛下,皇宫也攻破了!下属兴奋地向她邀功。
叶晨晚与燕矜交换了眼神,你去稳定宫中局势,我去寻元诩的下落。
燕矜了然,毕竟攻下魏国皇宫也只是一个开始,皇宫内多得是身份贵重的北魏贵族,杀掉该杀的,控制住该控制的,拉拢到该拉拢的,才是为日后收复北地做好准备。
二人兵分两路,燕矜带兵去控制其他人,叶晨晚则带着亲信直奔养心殿。
穿行于皇宫宫道间,有不少眼尖的宫人已经意识到了她将会是这座宫阙新的主人,跪倒在路边山呼万岁。
叶晨晚一时恍惚,好像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云朝覆灭,已经落入外族三百余年的北方终于在今日被收复。只凭此一项功绩,也足以光耀千秋。
顺利得如行云端。
但她还是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谨慎,到现在也没有元诩的半点消息,此时是最不能放松警惕的时刻,否则便是功亏一篑。
直至行到养心殿,这座华丽的宫阙外已是人去楼空,不见半个人影。
手下的士兵也格外谨慎地推开了大门,却没有遭遇半分抵抗,宫门大开,日光洒落入宫阙,照出宫内金碧辉煌。
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身后兵戈甲胄因行走撞击发出的声响。
叶晨晚谨慎地踏入宫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元诩面目狰狞的尸体,她虽并没有被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吓到,却是心中大骇。
面容青紫肿胀,死相扭曲可怖,很明显的因窒息而亡,但尸身完好却寻不见半分勒痕这正与当初玄若清的死状一模一样!
她立刻谨慎起来,环顾四周,这才终于注意到至高处龙椅上斜坐着一个女子。
青碧色的衣衫与这座宫阙内金属的冷色格格不入,仿佛不经意遗落在人间的半抹春色。她斜倚在椅背,一手轻撑着颌骨,满头青丝垂落,随着她睁眼目光相对时,叶晨晚恍惚间以为遇上了林间山鬼。
对方生得一副春花般的动人眉眼,拍着手向着她盈盈含笑,恭喜陛下,现在偌大一个魏国,都是您的囊中之物了。
叶晨晚却只觉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难免令人伤心。慕容珩失望地摇头,看来墨拂歌没向您介绍过我。
打量着她年轻的面容,与在北魏皇宫内目中无人的姿态,叶晨晚心中也有了猜测,容珩?
在听见这个称呼时,慕容珩亦怔了怔,转而浮现出一种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她向您提起过我,只是有所隐瞒。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的确是容珩,也是慕容锦,本名慕容珩。她停顿了片刻,当然,还有个史书中更知名的名字,晏珩。
意料之中的,叶晨晚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史书中闻名的晏珩。但转念一想,此人本已经长生不老,是这位历史上的名人也并不奇怪。
无论你是谁,今天都无法离开这座养心殿一步。在得知对方就是晏珩时,叶晨晚的态度反而更加谨慎,毕竟她也知晓这个女人通天的能力,而且绝非善类。
远远看着叶晨晚手中的照雪庭光,依然皎若白雪,慕容珩的目光悠远些许,最后从龙椅上坐起,悠悠行至叶晨晚身边,叶晨晚,不必如此紧张。你大可放心,我对皇位这种凡庸趋之若鹜的死物不感兴趣,否则在此之前我曾有无数次机会坐上这个位置。
她的声音近在耳畔,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是专程在此处等你的。
她所求绝非善事,即使要同她交谈,也不该在此地,叶晨晚当即想要拒绝,却不知何时,殿内的其他人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她们二人,慕容珩已经将养心殿隔绝出一片结界。
何必如此紧张,叶晨晚。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续命的方式,那便也该知晓,如今魏国灭亡,龙脉断裂,我终究是会死去的,不必急于此刻。慕容珩安静地与她对视,这一点,墨拂歌应当与你说过,不是么?
对方所说的的确不错,魏国龙脉断裂,她又没寻到能为她继续续命的龙脉,自然是会死去的。但此人开口时说话总是不离墨拂歌,难免让人担忧,你专程等我,是为了说与阿拂相关的事?
你也是聪明人,和你说话总是省心的。的确,陛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不惜一切代价也想隐瞒的一个秘密吗?慕容珩轻点着下颌,甚至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毕竟我猜,她此时应该正火急火燎地往大晏城赶吧。
能从慕容珩嘴里说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叶晨晚拒绝的话语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因为心中的迟疑生涩地停滞住。她想起了这段时间墨拂歌异常的情绪,与总是有所隐瞒的态度。
而且很显然墨拂歌与慕容珩早已相识,也知晓对方就是晏珩,而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她本该无条件地去相信墨拂歌的,但心中的游移还是让她止住了话语,再然后,她听见的是自己几近梦呓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祁连山的雪下得很大。慕容珩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焉不详地说出了这句话。
但对方显然很清楚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色一瞬间笼上了叶晨晚的面庞,她甚至没有掩盖自己身上的杀意,一字一顿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难道不奇怪吗,叶晨晚?十二年前,你的父亲容应淮只是一次例行的出使,玄魏两国的关系再怎么差,也不至于翻脸去害死来使。
那些久远的记忆又涌入脑海,叶晨晚的音色冷得有如滴水成冰的冬日,魏国说,我父亲心怀不轨,意欲盗窃国宝。
闻言,慕容珩不屑地轻嗤,这样的说辞,你当真相信么?这种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国宝。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更在于,你父亲不过是个使臣,并非手握大权的角色,杀掉他除了惹怒叶珣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除非她意有所指地轻点着叶晨晚的肩头,有人给出了高昂的筹码,让魏国宁愿冒着和叶珣交战的风险,也要杀掉容应淮。
若是按你所说,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使臣,怎么又会有人付出如此高昂的筹码让魏国人杀掉他呢?
她吃吃笑着,显然此刻的叶晨晚显得格外迟钝,不知是真的没有想到原因,还是不愿意去接受心中的猜想,你父亲在十二年前的朝堂,无论享有多么大的盛名,但不能影响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他本身当然是不值得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取他性命的,但如果他知道了不该知晓的秘密呢?
慕容珩从袖中拿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递给叶晨晚。
叶晨晚接过纸张,粗略地翻看着纸张上的内容,信纸上的内容都是与拓跋诩的皇兄魏文帝的书信往来,里面明确向文帝提出,要魏国扣押容应淮,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魏地,绝不可让他返回玄朝。
而信中开出的价码,也是让人瞠目,金银无数,甚至还有价值连城的宝物,足以抵得上魏国几年的军费开销。
显然是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拒绝的筹码。
这封信是谁写的?她握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竭力按压着自己的情绪。
慕容珩的轻笑回响在耳边,陛下莫不是眼花了,下面的落款写得清清楚楚,是做不得假的。
叶晨晚在看见落款处的字迹时,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刺骨的寒冷从信纸上蔓延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天山冰池中不得喘息。
落款只有短短两字,她明明看得不能再真切,却又觉得视线不能聚焦。
字迹龙飞凤舞又暗含风骨,隐约能自其中看见几分墨拂歌行笔的痕迹。
墨衍。